可曹植对这种绝对服从关系持批判态度,他不假思索:“居其位必尽其道喽,秦帝尊君抑臣,致使君父之纲崩坠。扶苏浅见,不识朝中奸贤,以父命不可违而毁躯杀身。此不可谓‘通达’也;逢萌解冠,归家浮海,客于辽东;嬖惑俗色,宠妾灭妻,终招祸殃。”
“《韩非子》忠孝篇‘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吕氏春秋》处方篇‘君臣、父子、夫妇,则下不逾节而上不苟为矣,少不悍辟而长不简慢矣’!这些都是少时父亲让我们读的,子建,你都忘了吗?”曹丕眉头紧锁,对今时今日逐渐与他唱反调的弟弟感到不悦。
曹植平静地与曹丕对视。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父亲授我等兄弟法家之术,母亲传我等古儒之道。二哥,效仿董儒将君臣之义凌驾于夫妇之上,你又错了。”
《礼记》《易》《荀子》《大戴礼记》无不先言夫妇人伦而后重君臣。曹丕以君臣和睦倒推夫妇,显然是支持可被统治者利用的儒术而非纯粹的先秦儒学的。
可曹丕仍不死心,坚称道:“君父夫率先垂范,臣子妇随后效仿。先尊后卑,理之当然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难道这五常,子建也定要分个次序出来么?”
“非是分次序,乃分对错!”曹植果断地说道,“妇色衰爱弛而见弃,忠臣谏诤却遭贬;兄不友则弟不恭,则君臣之义绝。”
我被此时青年曹植的发言震惊到了。
原来在他心里,他一直很分得清君臣兄弟之“道义”。
君臣相忌,忠贞志节者如孔融、荀彧、崔琰,相继被迫害,父行子效,臣妇又很能幸免?
为了支持曹植,我顿时激动起来:“设想一名薄情帝王,年轻时见色起意,娶了绝色女子为后,后来身居高位,却嫌她育子后年老色衰,借一缘由将其鸩杀。妻死之年,其子尚幼,自怀恨其君父!夫妇之义不存,父子猜忌,君臣失和,谈何三纲五常?谈何国正长祚!”秦纯在一旁暗暗拉了拉我的衣袖。
“荒谬,古今何有如此愚夫?怎配为一国之君?”倚靠在栏杆上的夏侯尚驳斥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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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么?不会么?”我质问得苍凉,还有些畏惧,但终究说出来,“不单是愚夫,更是鳏夫!天下第一独夫!若为明君贤夫,虽有鹰视狼顾、强猾奸宄之人,无所逞其志而为乱;可擅权訾毁夫妇之义,君臣大道无存,弑君篡位之事则不远矣!”
亭下气氛异常焦灼,恰逢雨停,何晏等人知趣地拍拍肩膀离开了。
曹丕冷冷地盯了我半晌,他并未直面回应我的话,而是试图用别的伦理观诡辩:
“乱世遭穷,人与人之间犹如禽兽,只要能活着,一切从权。有管秋阳者,与其兄弟及兄弟之友避乱同行。雨雪之日,衾薄粮绝,管秋阳遂其弟共杀其友。孔文举曰‘管秋阳爱先人遗体,食伴无嫌也’。乱世之下,兄友尚如此,况乎妻?”
见我还欲发声,曹植连忙将我拉至身后。
“董仲舒《贤良策一》云‘夫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二哥既如此执着乱世王霸之道,可还曾记得何谓乎‘仁’?”
“自然记得!”曹丕答曰:“在亲曰孝,施物曰仁。仁者,有事之实名,非无事之虚称也。善者,道之母,群行之主。仁善务实,”
“何谓仁善之君子?”
“源静则流清,本固则丰茂;内修则外理,形端则影直。天生君子,所以治小人;天生小人,所以奉君子。无君子则无以畜小人,无小人则无以养君子。”
“善!”曹植抚掌,“子张问仁于孔子,子以信为五者之一。孔子复云交友主忠信,无友不与己同道者。鸱枭凰凤不同饮,近来,愚弟尝读到朱穆《与刘伯宗绝交诗》一首,当合此友朋之约契——凤之所趋,与子异域。永从此诀,各自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