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塞

汉魏风骨 Ms.林羽 3342 字 12天前

口中含着酸酸甜甜的橘皮,到底比那甜腻甜腻的橘肉还更觉滋味的。先前我送他北方之梨,他倒送我南方之橘,有这橘子揣在怀里,也再不怕乘车了。

曹植忽然在我身后漫不经心地问道:“喂,我送你的簪子呢?近来怎不见你戴了?”

“我崔缨也有自己的簪子呀,为何时刻都要戴别人所赠的发簪呢?”

曹植嘴角轻扬,不再说话,策马扬鞭。

我暗暗地匿笑,低头闭目小憩,愈发揣紧了手心的青橘。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乎淮北则为枳。

他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心思的。

…………

没过几日,我便修养好了元气,又能像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地骑马了。于是郭嘉特意为我寻来一顶铁盔防晒,我一身男装便服,身高不及一般军士下颔,还戴着一顶武将的头盔,混在骑兵队伍里格格不入,滑稽极了,引得曹操和诸将哈哈大笑。

抵达易县时,郭嘉向曹操进言道:“曹公,兵贵神速。如今千里袭人,辎重多,难以趣利,倘若为虏哨骑所探知,则其必有所备;不如留辎重,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

曹操点点头:“奉孝所言极是,然在此之前,孤还有一要紧事须委人去做。”

“何事?”

“扫墓。”

当时曹丕曹植曹真夏侯尚和我,都策马伴在曹操身侧,诸公子听了曹操的话,都好奇地谈论猜测,不知何等大贤,能让曹操想起替他扫墓。

唯有队末的曹植两眼灼灼,平静地与他父亲遥遥对视,咬字清晰地说出曹操想听到的答案:

“故北中郎将卢植,卢子干。”

曹植内穿玄绛素布絮绵襦,身披鱼鳞筩袖铠,头戴武弁鹖冠,驱马从队末行至队首,自信地讲述道:

“范阳卢氏,性情坚毅,懿德流芳,其师从太尉陈球、大儒马融,与郑玄系同门。尝与马日磾、蔡邕等于东观校勘儒经,续写《汉记》,着存《尚书章句》《三礼解诂》等。诸侯公孙瓒、刘备,皆为卢植门下弟子。其之才横溢,当世绝伦,可任一郡之守,可平蛮族之乱。

“黄巾乱时为北中郎将,率军与张角交战,后被奸佞诬陷下狱。幸得皇甫嵩相救,于是复任尚书。后因上谏废少帝事,激怒董卓,免官隐居上谷军都山。初平三年,卢植去世,终其一生,不慕名利,俭素无华,去世时也仅着一件单衣。

“父亲,孩儿愚钝,本为梼杌驽马之质,承蒙父亲厚望,予赐孩儿名曰‘植’,其涵深之远也。植生乎乱,长乎军,追随父亲征讨多年,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临难而制变者也。志欲自效於明时,立功於圣世。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徇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着於鼎锺,名称垂於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丈夫生居天壤间,自当以卢植先生为表率,砥砺奋进,勇为士范。”

曹植的演说赢得了包括郭嘉在内的文士赞赏。

“好好!吾儿惠敏之甚矣!”曹操哈哈大笑,欣慰之色溢于言表,他抖抖袖子,自豪地跟夏侯惇、夏侯尚、曹仁等曹植叔伯说道,“吾儿子建,唤名曰‘植’,确有孤崇敬卢中郎私心所在,此儿开言豪迈,有孤当年之风,应为儿中最可成大事者也!”

对于如此重大且有深意的赞誉,众将面面相觑地笑着,连连附和。

我补充鼓舞曹植笑道:“‘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则卢公之心可知矣。君子之于忠义,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子建,你本就当为忠孝纯良之人,子干先生可为君终生之榜也,望兄长诫之、慎之。”

曹植正在兴头上,高傲地骑在马上,哪有空搭理我。他仍旧像冷战时那样,将我的肺腑之言当作奉承捧迎之言,并不把我放在眼里。

而曹操旋即召来笔侍,于马上书令:

“故北中郎将卢植,名着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昔武王入殷,封商容之闾;郑丧子产,仲尼陨涕。孤到此州,嘉其余风。《春秋》之义,贤者之后,宜有殊礼。亟遣丞掾除其坟墓,存其子孙,并致薄,以彰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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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掷笔,曹操顺了顺曹植的鹖冠赤羽,捋须笑吟吟道:“子建,孤命你随丞掾去涿县,且代为父好好替卢中郎扫墓,了却孤这多年夙念罢!”

“孩儿遵命!”曹植莞尔抱拳,盈满志在必得之少年意气。

我在一旁暗暗观察着其余公子表情微妙变化,见曹丕脸色不平,便知有好戏将以赏观。

果然,曹丕亦驱马上前,跟曹操说道:

“子桓请命,与子建同去!”

“不了,郭祭酒适才方谏急行军之策,孤自引兵疾驰,汝还须肩负看守辎重之责。”

曹丕沉默了片刻,仍旧不甘心,继续追着说道:

“父亲,卢子干大贤,其子卢毓,亦以学行见称,有名於世。毓十岁而孤,二兄又死于昔年难乱。尝闻袁绍与公孙瓒交兵时,幽冀饥荒,毓凭一己之力,赡养寡嫂及孤兄之子,丕儿以为,如此孝悌才士,当为父亲所重用。”

“然,孤岂会不知卢毓此人。”曹操仍笑着看向曹植。

“丕儿斗胆,若有朝一日,父亲征辟此人,还请赐予孩儿为傅。”曹丕心切道。

曹操这才正眼打量起曹丕上下来,他眯了眯眼,思忖片刻,却只笑了笑,并不回复曹丕,继续策马赶路。

于是易水分别,曹植往涿县卢植墓方向而去,而曹丕、偏将军徐晃受令留后护卫辎重队,曹操自己则亲率前军急速驰北。在渡易水时,我和郭嘉并骑而行。

“先生!先生!”

“嗯?”

“你猜缨儿此刻在想什么?”我笑问。

“不知。”

“猜一猜嘛,先生,我们可是,在这个地方哦——”

郭嘉捋了捋须,笑道:“可是燕太子易水送别旧事?”

“是啊!”我语重心长地叹惋道,“昔日易水饯别,荆轲南下刺秦;今朝先生北上,要去袭击乌丸,尔二人,竟皆是‘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郭嘉笑了,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盔:“缨儿,如今可不是咏怀古人的时候。”

我努努嘴,作不乐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