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啦,等皎皎下次换毛了,阿姊亲手给你做一支!”
“嘻嘻。”
这时,秦纯款款而至。她并不将手从袖中伸出,只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泛黄粗糙的纸面,掂量纸的厚度。曹丕过来看了几眼,也很快抽回拨弄纸张的手。
“左子邑之纸,张伯英之笔,冠名当世,妹妹们,这些府中皆有储备,小摊小物,无须以为贵。”
小主,
秦纯望着曹丕,柔声说道:
“今时之纸,经蔡伦毛苌改制,变得轻薄许多,故而民众竞相购买,商贾亦逐利倾售。然蔡纸不胜笔力,极易晕染。二哥,我还是偏爱咱府中的竹简、木牍、缣帛类。”
我嗤笑着,小声嘀咕道:“纵是蔡纸,寻常人家也用不起呀!”
离开文具摊,再徒步往前,左侧赫然出现一家治丧白店,里面的匠工正做着棺材、灯笼、白幡类。我笑容僵住,不禁打了个寒噤,止住了脚步。
若非被曹植推了一把,我还回不过神来。我看了他一眼,眼神慌张,连忙加快了脚步,跑在了众人跟前。曹丕只当我耐不住玩心,仍旧在后头与曹真说笑。
一处贩卖脂粉与小玩件的小摊很快吸引了我们的目光,那里遍摆着五彩缤纷的饰品,诸如胭脂水粉、香囊玉佩、冠笄缨带之类……我好不容易恢复了内心的宁静,正与秦纯互相试戴着珠花,一转眼,目光便落在一对青莲发簪上。
“簪笔?”
曹植眼疾手快,抢先拿起了小匣子。
那是一对通体青翠的玉簪,簪首分别嵌着一朵雕琢精细的清水芙蓉花,轻轻转动簪头,还有纤细的笔尖深藏其中。
曹植纳罕:“这不是朝臣持牍趋谒时,插于发冠之物么?看来,此簪无疑是男人之物了。”
看着曹植左手抓着那对青莲发簪,与我右手中的珠花并在一起,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曹丕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笑眯眯地问道:“缨妹,此玉质地一般,你若喜欢美玉,回去吾兄教匠人打造三支给你们姊妹三人便是,何以对此簪有独钟呢?”
我叹了叹气,将珠花放回原处,只在一旁看着曹植赏玩簪笔。
十一年前,清河县街市,正是因为贪恋一堆发钗步摇之类的金银物什,我才被人掳走,差点丢了性命……
想到这些,眼睛红红的,我不禁抬头仰望天空。
忽而感觉发间插入一物,低头一看,原是小曹节从曹植手中夺过一支玉簪,踮起脚尖给我戴上。
她抱着我的衣袖,眉眼弯弯:“阿姊戴着这簪子,真好看!”
“真的吗?”我破涕为笑。
“真的!”
我笑着摇摇头,将簪子取下,放回了曹植手中的匣子里。
“是啊,这玉簪比当年的珠花,好看多了。可我老了,已经过了喜欢的年纪了。”
曹丕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什么老不老的,尽说胡话!听二哥的,市摊珠玉,不过乡野次品,不足为惜。钗笄发饰,你甄嫂嫂那里便有许多,缨妹及笄后,大可寻她要去。不过,倘若你是真喜欢这些东西,二哥今日全为你们买回去,也无妨!”
一番话,说得饰品铺子的掌柜眼睛都直了。
我淡淡一笑:“缨儿并不识玉,什么翡翠玛瑙,我瞧着也跟路边顽石无甚区别。二哥的心意,缨儿心领了。这玉簪极好,只是我一向不爱华服美饰,良弓名马可比这些金银玉石有趣多了,不是么?”
“哎,后半句,二哥可再认可不过了!”曹丕笑着竖起食指,赞叹不已。
秦纯难得抿嘴笑了,她主动紧挨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道:“二哥,纯儿也和阿姊一样,不要这些东西……”
“还有我!节儿也不爱!”
曹丕和曹真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只有曹植抱臂在旁,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几眼那青莲玉簪,终究放回了铺架上。
……
东市越逛越里,像是怎么也走不完,可太阳却走得很快,转眼便是傍晚,凉风四起。
我兴致盎然,继续大摇大摆往前走,遥遥望见一家私营铁器铺,许多打铁匠正穿着单衣,在打制各式的兵器,还有许多壮汉围观,场面异常火热。我兴奋得不得了,顾不得许多,只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曹丕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趁着人小的便宜,我挤进人群堆前,围观那技艺高超的铁匠,热情地介绍案上自家锻造的好刀。
“……来来来,都来看看啊,昆吾刀,切玉如蜡了啊,这可是用昆吾石冶炼成铁制作的上等宝刀,足足用了七七四十九天啊!”
铁匠一番言语引得在场众人一阵叫好,我也撸起袖子,附和着大笑,拍手叫好。
突然在这时,手臂一凉,似与人有肌肤之触。
我愣愣地转头,见身侧正站着一个华服公子,二十来岁的模样,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不怀好意,极其油腻。
“适才……是你碰的我?”我问得茫然,尚未回过神来。
“没啊,你说什么呢?”华服公子咧嘴微笑,笑声令我一阵头皮发麻。
我还想分辩什么,可四周人声鼎沸,落山的太阳还十分刺眼,眼前之人正背光站着。我精神恍惚,站不稳脚跟,不禁低下头,垂着衣袖,不住地眨眼。这时,身后忽有一股力,将我往边上拽。我回头一看,正是秦纯,她冷着张脸,一声不吭。
小曹节这时也钻上前来了,与我站在一处,围观之人纷纷散开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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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服公子瞧见秦纯和曹节后,眼睛都直了,不再掩饰内心的得意,竟脱口而出:“嘿!哪儿来的小妮子,本公子在这邺城那么多年了,还从未见过呢!”
小曹节遥遥啐了一口:“呸,登徒子,适才就是你摸的我阿姊手臂,我可都看见了!”
“摸一下又怎么了,谁叫她要露出来给人看呢!”华服公子故作柔声,也撸起自己那只左臂,存心上前,“小美人你瞧,本公子的手臂也白净得很呢!”吓得小曹节后退半步。
我闻言一阵恶寒,只觉听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笑声。
毛骨悚然的感觉,永生难忘。
原本围观锻刀的人们,突然就安静下来了,他们纷纷看向华服公子身后,那打扮不俗的三人。
在近身仆丁的提醒下,华服公子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撞上曹丕那双冷峻的眼眸后,他吃了一惊,后退数步。
曹植上前,将小曹节唬着转过身去。
华服公子见曹丕年纪不大,身后跟的小厮也没自己带的多,便趾高气昂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敢跟本公子作对?你可知我是谁?”
一边说还一边撸起自己另一只袖口,作欲火并状。
曹丕也不多言,径直抽起案上摆着的刚锻造好的昆吾刀,将华服公子左手掌,一刀砍下!
围观民众纷纷吓得失色。
只听一声惨叫,华服公子面目扭曲地跪倒在地,团成一团,不住地咆哮。挥拳冲上来的仆丁,都被曹丕身后的军汉三两下撂倒在地。
尽管有曹植挡在跟前不住地安慰,小曹节仍然吓得哭出了声。
一旁的曹真也不出声,只冷冷地将手一挥,华服公子便被军汉拖走,带去了衙署方向。
我低头看着自己抖个不停的右手掌,上一秒还见着虎口被溅到一滴血,下一秒便见秦纯拈着方巾覆上来了。
我颤巍巍地抬起头,根本不敢直视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