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赌就赌。你若输了,便真该将那郑注的《诗》抄上几遍!”
我毫不示弱,紧接上他的话:“倘若是四哥你输了……今年五月廿一,你便欠我一份及笄大礼!”
“一言为定。”
我转头笑着对曹丕说道:“二哥,你可都听见了哈,你得替缨儿作证的。”
曹丕满口应下,笑个不停。
“二哥二哥,你相信缨儿能熟读《诗》《论》么?”
“信,信,二哥可以永远相信你。”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缨儿不擅作诗,可将《诗》烂熟于心,亦是毕生财富。两位兄长都如此善文,缨儿也不当落后的。”
“植弟,我劝你最好相信她,汝不见此人气定神闲之模样乎?”
曹植哼笑着,不屑地拍马上前去了,我在后头扮了个鬼脸,心满意足地回到车厢内。
……
来到建宁大街,路面渐渐热闹,曹丕不许我和曹节再把头探出了。百姓们虽不识司空府公子,但还是十分主动地让出大道来。
我觉得没趣儿,只拼命地往窗边挤,隔着帘幔,欲将邺城街市看个仔细。
东市因其位置靠东,与建安驿也有所牵系,故而为邺城最繁华的市场。坊市分离政策下,市场也与民坊一样,被高墙牢牢围住。很快到了东市大门,我兴高采烈地拉着秦纯曹节跃下马车,迫不及待地催促着曹丕领我们进去。
在汉末生活了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穿着新衣来集市游玩呢!如何不教人振奋!
可不知为何,一下车,看到热热闹闹的古代市集景象,胸口总闷得慌。
“愣着做什么,快跟上啊,缨妹。”曹丕催道。
“哦。”我追赶上前,跟在曹丕身后,从布囊中抱出皎皎,左顾右盼。
东市外围是大大小小的菜摊,吆喝声不绝如缕,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些新鲜的农家菜上时,我却注意到卖菜的多是上了年纪的布衣平民。
也是,河北连年征伐,哪还有留守农田种菜的壮丁呢?
“二哥,你瞧——数日前我染病时,皎皎也瘦了许多呢。我看前面不远处有卖芦菔和白菜的,不如挑些新鲜的回去给皎皎,可以吗?”
曹丕怪道:“白菜?那是何物?”
“芦菔”即“萝卜”,可“白菜”在这个时代似乎得叫“菘菜”。它原产自南方,隋唐之前种植并不普及。我也是在南阳时,见刘家人从吴地客商那儿买过。没想到邺城经济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竟有商贾千里迢迢从南方运来白菜贩卖,故而着急了些。
又是一次无从圆谎的失言,我哈哈地干笑着,揪着耳根扯开话题:“啊,缨儿忽然觉得,还是车前更合皎皎的胃口,‘采采芣苡,薄言采之’,嘿嘿嘿……”
曹植笑了一声:“嘚,二哥,你听,这缨妹妹可又在胡用诗句了。”
曹丕莞尔,搭着我的肩膀,对我们一众姊妹们悄声道:“妹妹们,这东市有一家蜜煎小铺,可甜了,想不想二哥带你们去?”
“想!”我们两眼放光,异口同声,拉着曹丕的左右袖便要即刻去。
蜜饯即果脯,古称“蜜煎”,或用石蜜浸泡腌制而成。汉末这时,早已有饴糖与蔗糖的制成工艺,以及果脯的长年储藏工艺。曹丕是最爱甜食的,我早就想跟着他尝遍这个时代的甜点了!
于是我和秦纯、曹节三人,在小铺前笑得合不拢嘴,挑挑拣拣,开始七嘴八舌地争论哪样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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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架上有各种瓜条和蜜枣,什么糖青梅、糖桂花、糖藕片、糖姜片、糖莲子呀,又有杏脯、梨脯、桃脯、柰果脯,甚至还有糖金桔。
因是反季,果脯卖得贵些,可曹丕各种样式竟都要了些,给我们仨姊妹打包了好几盒。
离开蜜饯铺后,我迫不及待地拾了块糖金桔放嘴中,曹节她们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我酸得直吐舌。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淮北之枳?”
曹丕他们一脸疑惑,十分奇怪我的反应。
“二哥!南方之橘可比这甜多了!”
“你又不曾吃过,如何知晓南方柑橘酸甜与否?”
“我就是吃过!”
我一边笑一边倒着走路,自豪地介绍道:“南方多酸壤,气候温宜,故而盛产丹橘。尤其是楚地丘陵所植,你们不知,那是何等的甘甜爽口!蜜煎虽能持久藏留,却终比不得新鲜瓜果,哎,缨儿真的好想吃江南的柑橘啊……”
“傻妹妹,是月孟春,夏日未至,你教我去何处为你寻来新鲜瓜果呢?”
我表示不乐,莫名又怀念起四季水果供应不停的二十一世纪来了。
曹丕摸了摸我的头:“南方柑橘、龙眼、荔枝之属,酸酢难耐,怎比得安邑之蜜枣、中原之芉蔗、西域之葡萄?待夏秋之时,以上所提及鲜果,府内自会悉数纳藏,管你吃个够。”
我笑而不语,只拉着曹节和秦纯往各处食铺奔走。
春光明媚,越往深走,市集愈发喧闹,烟火气也多了许多。往下瞧是装着鸡鸭羊兔蛇的竹笼,往上看则是在砧板上切猪肉的屠夫。或在蒸饭,或在腌菜,或在酿酒,或在制肉酱。还有酒楼接客的小厮在门前吆喝,什么乳鸽、烤羊羔、煎鲫鱼、甜米酒呀……馋得我垂涎欲滴,夸张的表情也引得曹丕等人阵阵发笑。
“现在时辰尚早,等逛完东市回来,二哥请你们去这邺城最好的饭馆!”
“我要点细切鲤鱼煮虾汤,爆炒甲鱼烤熊掌!”就属曹植声音最亮。
“不会吧,你们真吃熊掌啊!”我吓得脱口而出。
“怎么不吃?”曹植挑眉,无法理解我的惊愕。
“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吧?”
“哈哈哈,说不能兼得那都是书上骗你们这种小孩儿的!”
曹植握拳,兴奋说起:“想我二哥、三哥和我,都跟父亲从军多年,什么野味儿没吃过!记得有一年,在黄河边,我三哥扎了一箩筐的鱼儿,还能在石板上徒手劈熊掌呢!等他回来,我便教你见识一下!不过说起这炖熊掌,还十分讲究火候,这鲫鱼也有上十种做法……”
脑中幻想着猛熊被古人制服后烹饪的画面,我咽了咽口水,努力相信古人吃熊掌的事实:“四哥,你可真是……”
“是什么?”曹植笑嘻嘻逼近前。
“美食专家,真懂……”我露出浮夸的笑,朝曹植竖起大拇指。
曹丕笑:“缨妹,你是不知,我这四弟不仅文章写得好,品鉴佳肴的水平也是一流呢!不过啊,他的厨艺可不行,就刚刚说的事儿,那次他连刨个鱼鳞都不会,愣是把一条大鱼放跑进了河里。到手的鱼儿跑便跑了吧,这小子,居然还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河里,要不是命大,被他长姊拿长杆救了,如今可不能在人前这么炫耀吃鱼的方法呢!”
“啊?四哥……你还好吧?”我心跳漏了一拍,脱口而问。
曹植没回我的话,只跟他二哥急眼:“二哥!那年我才多大呀!都那么年过去了,你还提!”
曹丕忍俊不禁,连忙带着我们姊妹几个赶紧走。
吃着油炸馓子,过了吃食街,便来到生活用品街。左侧是茶肆、当铺、布料小店类,右侧则是精细手工制品。工艺品种类繁多,满目琳琅,都是极吸引小孩儿眼光的。我欢喜地牵着两个妹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目不暇接。总之,每一个摊铺,每一家小店,我们姐妹三人都很好奇!
倏而一蹦一跳,来到一家卖书房文具的小铺前,我带着小曹节,在阳光下把玩起那削刊竹简所用的书刀。
我用手指掠过排排挂起的毛笔,大笑道:“哎!这笔,我是知道的!相传秦时,有位唤作蒙恬的将军,南征途经中山,发现那儿兔肥毫长,便以竹为管,遂有改良毛笔之说。皎皎,你说我说的对吗?嗯?”我宠溺地抱着皎皎只往脸上蹭。
“哇,阿姊,你晓得的真的好多呢。”
“那可不。”
“原来小兔子还有那么多用处呀!”
曹节可爱地歪歪头,也随我摸着毛茸茸的兔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