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滋,吴三桂亲领本部大军屯兵于此已是数月有余,却始终没有挥兵渡江的动作,对岸的清军仿佛是和吴军有了默契,同样也是沿江布兵,就是不南下进攻,十余万大军隔着一道长江静坐,仿佛这道长江是有什么无形的空气墙一般。
数万军兵屯扎于此,下面的大头兵没人管,上头的军将自然是不能闲着,吴三桂便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与众将“同欢共乐”。
而与此同时,作为荆楚门户的岳州正遭到尚善所部的大举围攻,尚善虽然千万个不愿意的渡江来攻岳州,但他心里清楚,江西和浙江战场连战连胜,他这边却寸功未立,康熙皇帝对他已经是忍无可忍,若是再不摆出一副用心作战的架势,恐怕就会有带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往岳州而来了。
故而渡江之后,尚善虽然把自己的指挥所设得离岳州远远的,但却一直不停的督促军兵对岳州城日夜狂攻,他是打定了主意,若是清军攻下岳州,他有了踹开通往湖南腹地的大门的功绩,朝廷和康熙皇帝自然不能苛责于他,反倒还得捏着鼻子给他赏赐。
若是岳州没有攻下来,但清军被杀伤甚多、损失惨重,尚善也有借口可以收兵退往长江以北,也能借此以休整的理由继续躲在长江以北,堵了朝廷和康熙皇帝的嘴。
若是朝廷和康熙皇帝怪罪下来,便将那惨重的伤亡报上去,岳州天下闻名的坚城、吴军凶悍骁勇,不是他尚善不努力,实在是敌军太强大,康熙皇帝难道还能逼着他领着死伤惨重、士气底下的残部渡江送死不成?
只是他这般出于私心的疯狂围攻,反倒歪打正着的给了岳州守军无穷的压力,岳州守将吴应麒亲自上城抗敌,领军与清军反复争夺城墙,才堪堪保住岳州,每日一封接一封的急报送去松滋和长沙,几乎是泣血请援,前来报信的吴军驿马从一开始的风尘仆仆,渐渐变得满身血污,可见清军对岳州的围攻越来越严密。
但吴军却迟迟没有驰援岳州,离岳州最近的是镇守长沙的马宝军团,可夏国相在江西大败退回萍乡之后,马宝要提防江西清军击溃夏国相冲入湖南,集结不少兵马布阵于浏阳醴陵一线,只能抽调少量兵力增援岳州,面对数万清军,可谓杯水车薪。
然后是吴三桂的本部兵马,一直被按在松滋静坐,吴三桂也不是不清楚岳州紧要,但他却依旧犹豫不决,一则与吴军隔江对峙的荆州勒尔锦兵团,乃是清军数个兵团之中兵力最为雄厚的一支,仅八旗精兵就多达两万余人,还有大量蒙古兵和绿营,兵马十余万,人数远远超过吴三桂的本部精兵。
吴三桂隔江对峙还能吓得勒尔锦缩在荆州不敢南下,可若是吴三桂引兵去救援岳州,松滋当面空虚,勒尔锦这段时间也天天被康熙皇帝催促出兵,谁知他会不会趁虚渡江呢?到时候吴三桂便是补了东墙、塌了西墙。
其次,如今四川的王屏藩也正在和清军赫业、穆占兵团大战,王屏藩退军保宁引诱清军追击,赫业穆占领兵攻打保宁不利,只能据蟠龙山与王屏藩对峙,汉中至保宁要穿越川北群山,补给线绵长,王屏藩之所以退兵保宁,就是为了寻机切断清军饷道。
如今赫业所部饷道断绝,已有绿营兵马陆续逃亡,清军要么孤注一掷猛攻保宁,要么就只能退兵返回汉中,王屏藩就是在等待这个时机,清军扑来便以坚守之势将清军拖死,清军退兵便趁势追击,击溃因饷道断绝而军心不稳的清军。
吴三桂盘踞在松滋,同样也在等待着四川的战果,王屏藩若是战胜,吴三桂正好分兵去攻击汉中以彻底占据巴蜀、解除侧翼威胁,若是王屏藩战败,吴三桂也得分兵去救助,清军可以从江西冲进湖南,同样也能从四川冲进湖南。
无论如何,如今吴三桂所部可谓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前线的兵力都无法动弹,只能抽调广东广西等地的兵马北上,千里迢迢的赶往长沙接替马宝所部防御,以此释放出马宝所部的兵力救援岳州。
这种情况正应了当初吴三桂的谋士刘玄初“贫者与富者竞财”的预言,吴三桂看似和清军势均力敌,但实际上已经在清军雄厚的兵力和资源面前捉襟见肘了。
不过到了如今,这样的情况有了一丝变动,吴三桂又一次召集自己的军师王夫之,但这次不再是饮宴,而是正经的“商议军务:“军师,本王这几日仔仔细细的查看了萍乡发来的战报,本王很是好奇,你那学生在永宁县打了一场大胜仗,怎么一封奏报都没有往本王这里送呢?”
王夫之看着胡子花白、丝衣绣服的吴三桂,他哪里不知道吴三桂话语中的意思,淡然的回道:“王爷,在下学生数百人,许多都在王爷手下做事,也不止只有那一个劣徒领兵,王爷给了他一个军职,但时至今日军饷粮草都是随心的给,恐怕早就忘了还有这支兵马吧?他们既然不吃王爷的军饷,自行其是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吴三桂沉默一阵,眯了眯眼:“军师,这支红营……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在下若要另起炉灶,何必投到王爷手下?”王夫之不卑不亢的回道:“王爷并不是没有收到过有关红营的奏报,当初宝国公就给王爷汇报过,石含山的兵马自成体系、不听号令,彼时王爷可是亲口说了‘山匪而已,随他去吧’,王爷可还记得?”
吴三桂一愣,仰着下巴回忆了一会儿,发觉确有此事,笑道:“只是没想到一伙山贼,竟然已经办下这等局面来了……不论如何,既然那红营的首领是军师的学生,又是我军的将官,军师总是要约束一二的。”
“不瞒军师,吉安清军惨败,想来已是士气坠丧,本王已令夏国相拣选精锐,准备南下攻打吉安,若是能夺取吉安,便能截断清廷与广州的联络,正在广东的祖泽清所部才能迫降尚藩,广东平定,咱们才能抽调大量兵马来湖南,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捉襟见肘的窘况了。”
“本王只希望军师与那红营通报一声,他们若是协助攻击吉安自然是好事,可若是妨碍我大军……军师就莫怪本王不留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