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一定竭心尽力,为陛下分忧。”李德林鞠了一躬。
看到自己曾经的御用文人个个给宇文邕拍马屁,高纬心中此起彼伏,很不是滋味,但又不能发作,有烦恼怎么办?老办法,找冯小怜。可自己现在是亡国之君,冯小怜并不是自己想要就要的,北齐的女眷们已被北周当成战利品,关押起来的。
“陛下,臣,臣,请求您把冯小怜赏赐给我,这是我唯一的心愿。”高纬额头全是汗,但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
宇文邕先是一愣,又见高纬那懦弱无能的样子,这才眉开眼笑:“好呀,温公,男人嘛,朕明白的,你和冯小怜情深意笃,朕早有耳闻,准了。”没想到宇文邕能答应自己这个要求,高纬喜出望外,开始满脸堆笑,也忘记了刚才跳舞的尴尬,管他这些文人给谁拍马屁,只要能和冯小怜长相厮守,亡国就亡国吧!
高纬尽情投入宴饮之中,宇文邕也算是放下心来:“来,这么盛大的日子里,朕敬大家一杯!”众人又是一番痛饮。
除了闷闷不乐的高延宗、高孝珩兄弟,宴会中还有一人一直愁眉紧锁,未曾饮酒入食,他就是颜之推。北周的庾信、颜之仪也注意到了这点,多次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理会。
2.观我生赋
宇文邕的观察力是敏锐的,他咳嗽了一声,众人的喧嚣声很快停了下来,对着颜之仪说:“颜先生为何呆若木鸡,一言不发?怎么不进食?”
“陛下,臣乃亡国之臣,痛心疾首,食之无味。”颜之推说着,泪就流下来了。
宇文邕有点不高兴,放下了酒杯。颜之仪赶紧出来说好话:“陛下,臣弟之推无心冒犯,不过性情中人,还望陛下不要动怒。”颜之仪给颜之推使了眼色,让他磕头谢罪,颜之推视若无睹,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
宴会陷入尴尬之中,庾信开口道:“陛下,我看颜介双眉紧蹙,如此忧愁,胸中必定有万千思绪,想必在酝酿一幅大作。”
“哦?朕相信庾老的眼光,”宇文邕来了兴致,转头问,“颜先生,如果有诗文,为何不给大家分享分享呢?”
自从周军入邺以来,颜之推就在总结自己的人生,他先是遭遇了侯景作乱,梁武帝萧衍饿死;又在江陵看到西魏入侵,萧绎被俘虏;加上这次北齐覆灭,一共经历了三次人生重大事件。颜之推一直在构思一篇反映时代变迁、政权更迭、人民悲苦的文章,名叫《观我生赋》,大体已经完结,加上宴会上的情绪刺激,如今也是喷薄欲出,请求宇文邕拿来纸笔,颜之推奋笔疾书:
“仰浮清之藐藐,俯沉奥之茫茫。已生民而立教,乃司牧以分疆。内诸夏而外夷狄,骤五帝而驰三王。大道寝而日隐,小雅摧以云亡。哀赵武之作孽,怪汉灵之不祥。旄头玩其金鼎,典午失其珠囊。瀍涧鞠成沙漠,神华泯为龙荒。吾王所以东运,我祖于是南翔。去琅邪之迁越,宅金陵之旧章。作羽仪于新邑,树杞梓于水乡。传清白而勿替,守法度而不忘。
小主,
“逮微躬之九叶,颓世济之声芳。问我良之安在,钟厌恶于有梁。养传翼之飞兽,子贪心之野狼。初召祸于绝域,重发衅于萧墙。虽万里而作限,聊一苇而可航。指金阙以长铩,向王路而蹶张。勤王逾于十万,曾不解其搤吭。嗟将相之骨鲠,皆屈体于犬羊。武皇忽以厌世,白日黯而无光。既享国而五十,何克终而弗康。嗣君听于巨猾,每凛然而负芒。自东晋之违难,寓礼乐于江湘。迄此几于三百,左衽浃于四方。咏苦胡而永叹,吟微管而增伤。
“世祖赫其斯怒,奋大义于沮漳。授犀函与鹤膝,建飞云及艅艎。北征兵于汉曲,南发餫于衡阳。昔承华之宾帝,实兄亡而弟及。逮皇孙之失宠,叹扶车之不立。间王道之多难,各求私于京邑。襄阳阻其铜符,长沙闭其玉粒。遽自战于其地,岂大勋之暇集。子既殒而侄攻,昆亦围而叔袭。褚乘城而宵下,杜倒戈而夜入。行路弯弓而含笑,骨肉相诛而涕泣。周旦其犹病诸,孝武悔而焉及。
“方幕府之事殷,谬见择于人群。未成冠而登仕,财解履以从军。非社稷之能卫,(缺六字)。仅书记于阶闼,罕羽翼于风云。及荆王之定霸,始仇耻而图雪。舟师次乎武昌,抚军镇于夏汭。滥充选于多士,在参戎之盛列。惭四百之调护,厕六友之谈说。虽形就而心和,匪余怀之所说。繄深宫之生贵,矧垂堂与倚衡。欲推心以厉物,树幼齿以先声。忾敷求之不器,乃画地而取名。仗御武于文吏,委军政于儒生。值白波之猝骇,逢赤舌之烧城。王凝坐而对寇,向栩拱以临兵。莫不变猿而化鹄,皆自取首以破脑。将睥睨于渚宫,先凭陵于他道。懿永宁之龙蟠,奇护军之电扫。奔虏快其余毒,缧囚膏乎野草。幸先生之无劝,赖滕公之我保。剟鬼录于岱宗,召归魂于苍昊。荷性命之重赐,衔若人以终老。
“贼弃甲而来复,肆觜距之雕鸢。积假履而弑帝,凭衣雾以上天。用速灾于四月,奚闻道之十年。就狄俘于旧壤,陷戎俗而来旋。慨黍离于清庙,怆秀麦于空廛。鼖鼓卧而不考,景钟毁而莫悬。野萧条以横骨,邑阒寂而无烟。畴百家之或在,覆五宗而剪焉。独昭君之哀奏,唯翁主之悲弦。经长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连。深燕雀之余思,感桑梓之遗虔。得此心于尼甫,信兹言乎仲宣。逖西土之有众,资方叔以薄伐。抚明剑而雷咤,振雄旗而云窣。千里追其飞走,三载穷于巢窟。屠蚩尤于东郡,挂郅支于北阙。吊幽魂之冤枉,扫园陵之芜没。殷道是以再兴,夏祀于焉不忽。但遗恨于炎昆,火延宫而累月。
“指余棹于两东,侍升坛而五让。钦汉官之复睹,赴楚民之有望。摄绛衣以奏言,忝黄散于官谤。或校石渠之文,时参柏梁之唱。顾甂瓯之不算,濯波涛而无量。属潇湘之负罪,兼岷峨而自王。伫既定以鸣鸾,修东都之大状。
“惊北风之复起,惨南歌之不畅。守金城之汤池,转绛宫之玉帐。徒有道而师直,翻无名之不抗。民百万而囚虏,书千两而烟炀。溥天之下,斯文尽丧。怜婴孺之何辜,矜老疾之无状。夺诸怀而弃草,踣于涂而受掠。冤乘舆之残酷,轸人神之无状。载下车以黜丧,掩桐棺之藁葬。云无心以容与,风怀愤而憀悢。井伯饮牛于秦中,子卿牧羊于海上。留钏之妻,人衔其断绝;击磬之子,家缠其悲怆。
“小臣耻其独死,实有愧于胡颜。牵疴疻而就路,策驽蹇以入关。下无景而属蹈,上有寻而亟搴。嗟飞蓬之日永,恨流梗之无还。若乃玄牛之旌,九龙之路。土圭测影,璿玑审度。或先圣之规模,乍前王之典故。与神鼎而偕没,切仙宫之永慕。尔其十六国之风教,七十代之州壤。接耳目而不通,咏图书而可想。何黎氓之匪昔,徒山川之犹曩。每结思于江湖,将取弊于落网。聆代竹之哀怨,听出塞之嘹朗。对皓月以增愁,临芳樽而无赏。
“自太清之内衅,彼天齐而外侵。始蹙国于淮浒,遂压境于江浔。获仁厚之麟角,克俊秀之南金。爰众旅而纳主,车五百以夐临。返季子之观乐,释钟仪之鼓琴。窃闻风而清耳,倾见日之归心。试拂蓍以贞筮,遇交泰之吉林。譬欲秦而更楚,假南路于东寻。乘龙门之一曲,历砥柱之双岑。冰夷风薄而雷吼,阳侯山载而谷沉。侔挈龟以凭浚,类斩蛟而赴深。昏扬舲于分陕,曙结缆于河阴。追风飚之逸气,从忠信以行吟。
“遭厄命而事旋,旧国从于采芑。先废君而诛相,讫变朝而易市。遂留滞于漳滨,私自怜其何已。谢黄鹄之回集,恧翠凤之高峙。曾微令思之对,空窃彦先之仕。纂书盛化之旁,待诏崇文之里。珥貂蝉而就列,执麾盖以入齿。款一相之故人,贺万乘之知己。只夜语之见忌,宁怀刷之足恃。谏谮言之矛戟,惕险情之山水。由重裘以寒胜,用去薪而沸止。
“子武成之燕翼,遵春坊而原始。唯骄奢之是修,亦佞臣之云使。惜染丝之良质,惰琢玉之遗祉。用夷吾而治臻,昵狄牙而乱起。城怠荒于度政,惋驱除之神速。肇平阳之烂鱼,次太原之破竹。实未改于弦望,遂(缺五字)。及都破而升降,怀坟墓之沦覆。迷识主而状人,竞已栖而择木。六马纷其颠沛,千官散于奔逐。无寒瓜以疗饥,靡秋萤而照宿。仇敌起于舟中,胡越生于辇毂。壮安德之一战,邀文物之余福。尸狼藉其如莽,血玄黄以成谷。天命纵不可再来,犹贤死庙而恸哭。乃诏余以典郡,据要路而问津。不羞寄公之礼,愿为式微之宾。忽成言而中悔,矫阴疏而阳亲。信谄谋于公王,竞受陷于奸臣。曩九围以制命,今八尺而由人。四七之期必尽,百六之数溘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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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一生而三化,备荼苦而蓼辛。鸟焚林而铩翮,鱼夺水而暴鳞。嗟宇宙之辽旷,愧无所而容身。夫有过而自讼,始发蒙于天真。远绝圣而弃智,妄锁义以羁仁。举世溺而欲拯,王道郁以求申。既衔石以填海,终荷戟以入秦。亡寿陵之故步,临大行以逡巡。向使潜于草茅之下,甘为畎亩之人。无读书而学剑,莫抵掌以膏身。委明珠而乐贱,辞白璧以安贫。尧舜不能荣其素朴,桀纣无以污其清尘。此穷何由而至,兹辱安所自臻。而今而后,不敢怨天而泣麟也。”
3.时代悲歌
《观我生赋》是一篇自传性的长篇大赋,历叙自己仕梁、入齐及屈身事周的身世。文章首先揭举“内诸夏而外夷狄”的民族大义,叙述东晋以来中原沦亡,颜氏家族亦随之南渡的过程,并称赞祖先“传清白”、“守法度”的节操。其次叙身值侯景之乱,建康被攻陷,在萧氏兄弟争权夺利的争斗中,萧绎称帝于江陵,而自己出仕于梁元帝。再次叙西魏破江陵,自己亦被俘北去,遂投奔北齐的经过。然后叙出仕北齐,又值北齐灭亡的史实。最后以悲叹自己一生穷愁作结。
赋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线索,叙述了作者由梁入北齐又入北周的经历,记述了他亲目所见的侯景杀萧衍、西魏杀萧绎与北周灭北齐的历史事变,这就是颜之推所言的“予一生而三化”,反映了当时政治现实的风云变幻。《观我生赋》和庾信的《哀江南赋》一样,都是后三国时代的“赋史”,文学价值和史料价值并重,可谓是南北朝至于整个中国历史上的“赋史”双壁。
全文大意如下。
俯仰天地苍茫,帝王教化百姓,设立疆界来管理,区别华夏和夷狄,五帝三王相继治理,天下大定;随着时间推移,纲常伦理逐渐被破坏,文明日渐消亡,感叹赵武灵王、汉灵帝之流作孽,导致异族入侵晋朝覆灭,神州大地沦为荒芜之地,于是晋元帝南迁金陵建立东晋,重新开宗立派,建立法度和礼仪。
东晋卑微地持续了九代皇帝,接下来的宋、齐政权名声不怎么好;到了梁朝,梁武帝萧衍接受侯景这个亡命之徒,又有萧正德这个叛逆的儿子,导致祸起萧墙;即便有长江天险,侯景也是轻而易举杀到了金陵城下,城外有十万勤王之师,勾心斗角,全部失败,武帝执政五十年,却不得善终;东晋南渡以来,到此两三百年,哀叹国将不国,胡人亡我中华。
萧绎于是在荆州举兵,修建盔甲和战船,联络萧詧、萧誉二兄弟共同讨伐侯景;以前萧统早死,后来其子萧欢又早死,只好立了萧纲为太子;这样一来,诸王都不服不忿,争抢太子之位,萧绎、萧誉、萧詧等内斗不已,骨肉相残,最终萧绎打败了萧誉、萧詧,可台城已陷,萧衍悔之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