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我谓不然。公今身为魏国太子,自为主将攻韩,大失计算。幸而得胜,富不过于魏,位不过于王;万一不胜,将若之何?
太子申:若依先生之计,我将奈何?
徐生:不如乘胜回师,以全名声。夫无不胜之害,而有称王之荣,此谓百战百胜者。
太子申称善,又见南梁久攻不下,便欲班师。庞涓欲建新功以雪前耻,闻此大惊,遂联络部下诸将,齐来劝阻:王以三军之寄,属于太子,未见胜败,而遽班师,与败北何异?
太子申由是不能自决,遂不能撤。但中军诸将见此,已无斗志。
便在此时,田忌引领齐国大军出境,便欲直望韩都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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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膑急止:将军不可!吾向者救赵,未尝至赵;今救韩,奈何往韩乎?解纷之术,在攻其所必救。今日之计,惟有直走魏都,再行此前围魏救赵之计!
田忌恍然大悟,立即从之,乃令三军齐向魏邦进发。
庞涓连败韩师,将破其南梁,忽接探马来报:齐寇魏境,望元帅作速班师。
庞涓大惊,只得传令去韩归魏,来迎齐军。
孙膑料知庞涓将至,便谓田忌:三晋之兵,素来悍勇轻齐,我可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云: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庞涓以为齐军深入魏地必怯,我可示弱以诱之,再施埋伏之计胜之。
田忌:如何诱之?其前番已吃大亏,今还能重蹈覆辙乎?
孙膑:庞涓虽然善战,其兵法未精,某必使其重蹈前日覆辙也。
因俯耳低言,详说减灶诱敌之法。田忌大喜,再从其计,信之不疑。
庞涓引兵回国,心念功败垂成,不胜之忿。乃对诸将说道:此番齐师伐我,必还是孙膑用兵,诸公须要加倍小心;然必要擒此膑夫,以雪我桂陵前恨。
大军还至魏境,庞涓带人细察齐军遗下安营之迹,并使人数其军灶,足有万坑。
庞涓不由吃惊:若十人一灶,则齐兵足有十万之众,我等万万不可轻敌!
明日又至齐军遗营,则剩五千余灶;又明日,灶仅三千之数。
庞涓喜道:此必是齐军心怯,不敢深入,大半于中途逃亡。此非但是魏王洪福,亦是我报仇之日至矣。
太子申:齐人多诈,又兼孙膑智谋过人,大帅不可大意!
庞涓受不得此激,更兼一生之中,最听不得有人当面夸赞孙膑。于是勃然大怒道:量此刑余之贼,与田忌今番自来送死,有何智谋?庞涓愿生食其肉,以雪桂陵之耻!
于是羞怒之下,便将自己“万万不可轻敌”之嘱,完全抛于脑后。
庞涓:兵贵神速,传我将令!尽弃辎重后勤,步军亦皆悉留在后,使庞葱率领徐进。与我挑选精锐二万人,某率一万居右,太子申分率一万在左,倍道兼行而追!
孙膑在前催军行走,使人时时探听消息,高坐车中,不断屈指计算行程。
田忌:军师是以鬼谷神数,以占我军吉凶胜负乎?
孙膑:胜负已定,有吉无凶,何必再占!
田忌:则军师掐指不止,所算者何?
孙膑:我算庞涓前来送死之期也。
田忌:其死期何时,又死于何地?
孙膑:以其行军速度测算,魏军日暮时分必至马陵。其地夹于两山中间,溪谷深隘,堪以伏兵。庞涓葬身之处,天意安排已定,是谓在劫难逃也。
二人谈谈说说,田忌遂命众军趱进,不许稍停。午末未初时分,齐军皆都到达马陵,太阳刚刚偏西。孙膑立请田忌下令,将主力之军尽行埋伏道口。因见道傍树木丛密,复命将树林伐绝,挡在谷口,并以巨石堵塞出口尽头。
一声令下,众军或去设伏,或去伐树。孙膑复命留下一株大树,向东刮去树皮,露出白色躯干,再用黑煤大书其上:“庞涓死此树下。”更令弩手五百,于大树左右埋伏。
孙膑吩咐:但看树下火光起时,一齐发弩!
再令副将田婴:将军引兵三千,去马陵谷后三里埋伏。只待魏兵翻越塞障而过,失其战车重甲,便可当头截杀,一个不留。
安排已毕,孙膑自请田忌上山,登高观战。
田忌闻请,便令四个大力军士,将军师孙膑抬至山上,就山顶平坦之处坐定。侍从献上茶来,田忌一边啜饮,终于强忍不住,于是发问。
田忌:军师用兵如神,田忌自是佩服无已。然有一事不明,非问不可。
孙膑:莫非我之分拨,有甚遗漏?
田忌:尚未知也,只是疑惑不解。军师既云以举火为号,万箭齐发;则我军皆在远处埋伏,谁去那大树下举火?
孙膑闻此,忽然笑不可抑,直惊得山上林中宿鸟乱飞。
田忌:有甚好笑?
孙膑:我笑将军所虑极是。但此时再去安排举火之人,已来不及矣。
田忌听罢,且惊且怒,脸色愠赤。便要传令安排死士下山,埋伏树下。
孙膑忽道:且休出声,庞涓至矣!
果听马蹄杂沓,自远而来。
至此齐军忙乱已定,各自依令就位埋伏,已是日落西山。
庞涓一路检视车辙马粪,知道齐兵过去不远,就在前面,恨不能一步赶到,只顾催趱三军前行。来至马陵道口之时,只见天色已经天黑。
前军斥侯来报:前面谷口狭窄,断木巨石塞路,难以进前。
庞涓笑道:刑夫智穷矣,竟出此下策。其兵必然不远,众军且自就地扎营休息,不许举火,只餐冷食,天亮进兵!
众将应诺,各去谷口觅地宿营。
庞涓身上甲重,疲累至极。抬头见四周并无树木,只余荒草树根,便即脱卸甲胄,递给亲兵:将此拿去,挂于那边矮树桩上,过风晾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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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兵接过铠甲,左张右望,寻觅矮树不见,忽指远处:那里黑黝黝地,倒似一棵大树!
于是抱甲奔去。只过片刻,亲兵奔回,手中已无铠甲,报于主将:果是一棵大树,其高参天,丫丫叉叉,颇能遮风挡雨。但那树东面,不知被何人刮去一块树皮,有些瘆人,似乎有字;因奉将军严命不敢举火,因此看不清楚。
庞涓闻而甚奇,便引十数亲随,命那亲兵带路,来至大树之下。
绕树转过一圈,果见朝东一面树皮被人割去,树身上隐约有字。
庞涓命道:取火来照。
亲兵闻命,不敢怠慢,遂取火石,打燃火炬。然后一对二,二接三,瞬间燃起十支火炬,齐往那树身上照去。
庞涓于火光之下,看得分明,见有六个大字张牙舞爪,便似猛盖迎面扑至。
于是恍然大悟,便知中计,大惊道:好刖夫!竟以此算我。速熄火炬!
说犹未绝,哪里还来得及?大树周围数百伏兵望见火光,早便弩矢齐发,箭如骤雨,一齐射向大树,火炬照耀之处。魏军十数个侍从,刹时全部中箭摔倒在地,无一幸存。
那庞涓不愧是鬼谷门首徒,虽然身中十数支箭,兀自反应灵敏,立即钻入草丛之中,伏地而走,便如灵蛇,又似刺猬。
直窜出数里之遥,已脱箭矢射程之外。庞涓倚身一块大石之傍,咬牙以手起箭,每拽下一支,便骂一声:刖夫,膑徒!
连起数十箭矢,便骂数十声,以此解痛。终因失血过多,几乎晕去,倚石陷入朦胧。
便在此时,便听树叶轻响,自头顶跳下一个人来。
那人手持长剑,在月光照耀之下,剑身如同一泓秋水,冷冷说道:师兄,我来问你,是膑膝痛,还是断头痛?
庞涓骇然抬头,失声惊叫:你是秋月!
齐军谷口伏兵,一见大树之下火起,齐都赞道:军师神算!
于是擂鼓鸣号,全部出击。
魏军刚然摸黑坐定,自行囊中掏出生硬干粮来啃,忽听鼓角大作,杀声四起,不由亡魂皆冒,登时大乱。对面不能见人,只闻利箭破空,戈戟闪光,哪里还能迎敌?便如砍瓜切菜,只有伸颈挨刀之份,并无还手之力。
厮杀半夜,东方渐亮,魏军死伤过半。
余者逃至谷底尽头,见巨石拦路,只得丢盔卸甲,越障而逃。未料刚出狼窝,复入虎口,只见一支齐军突起,人马整肃,显是以逸待劳,等候已久。
复又一阵混战,其实只是魏军遭受齐师屠杀。晨曦初动之际,田婴突挥长剑,将庞葱削去半个脑袋,血洒半空;庞英亦中箭身亡,魏军被射死者不计其数,余者尽都被俘。
一场好战!自夜至晨,天光大明,战役结束,齐军大胜,魏则全军覆没。
齐帅田忌高坐山顶观战,自始至终便惊得合不拢口,终对孙膑赞道:军师真千古奇才,神人也!军师非是忘却安排纵火之士,是令庞涓自己举火为号,以命我弩手射之也。
孙膑闻此,但笑不语。天亮之后,诸将齐来陆续报功,孙膑令军司官一一登记在册。众将报功已毕,田忌命令左右整备软舆,抬军师下山。
刚至山脚,只见人影微闪,一个黑衣人排众入内。(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