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共王:射伤寡人左目者,晋将魏锜也。知卿神射,若杀魏锜,只此二矢足矣。若射其不死,便休来见我。
养繇基再拜领诺,绰弓登车,逆军而前,来寻魏锜。
说来正巧,魏锜见亲自射中楚王,未知其生死,于是自后追来,便与养繇基遇个正着。魏锜看清对面来将,认出是神箭养繇基,不由大惊,连发三矢,皆被对方躲过。
养繇基躲过三箭,见对方还要再射,于是叫道:君子之射,有来有往。公已射三箭,某未发一矢,此谓公平乎?
魏锜听罢,面现愧色,遂罢己射,静待来矢。
养繇基喝道:魏锜看箭!
魏锜正待躲避,却见对方只一抬手,弓弦未响,利箭已至。
养繇基只发一矢,便正射中魏锜颈项,贯穿咽喉。两军见此,齐声发喊,无不惊骇。
魏锜一声不吭,伏在弓套上死去,御者拨马驰回,晋军败退。
养繇基携剩余一支箭回,向楚共王复命。自此而后,军中皆称养繇基为“养一箭”。
楚大夫叔山冉见晋军紧追不舍,乃对共王说道:便请大王赐箭于养繇基,使其仗天下无双绝技,射退强敌。
共王从之,乃赠养繇基利箭百支,命其退敌。养繇基领命,飞身登车,迎着晋国追兵逆冲向前,连放两箭,对方两人应声而倒,登时毙命。
叔山冉随车而进,纵身上前,抓过一名晋军士兵,奋力抛向对方,掷中晋国战车,将车上横木砸断。那名晋军骨断筋折,七窍流血而死。
晋军见楚将如此神勇,停止追赶,但生擒楚公子茷以归。
两军交战之际,晋大夫郤至冲锋在前,勇不可当。
因在战场上三遇楚共王,乃三次下车,免胄趋避,以示对楚君尊重。
楚共王赞道:此员晋将乃为君子,于万马军中数次免胄以避,尔众将不可伤其性命。
遂解下自己身上所佩宝弓,派大夫工尹襄赠于郤至,并代己慰问。
工尹襄奉命,便趁休战间歇前至晋营,求见郤至,赠以宝弓,并将楚共王之语转述。
郤至脱盔领受:外臣追随君主参战,承蒙楚君厚爱,身披甲胄以战,不敢领受楚君之命。亦并未受伤,实不敢当楚君问候。因军务在身,不能卸甲,仅以肃拜之礼,答谢使者。
三行肃拜之礼,而后恭送工尹襄出营。
左翼战场,晋大夫韩厥引军击郑,亦获大胜。
郑成公单车逃遁,韩厥在后追击。大夫杜溷为御,得意至极,对主将说道:郑伯之御,屡屡回头张望,心不在焉,我必可追而擒之。
韩厥问道:卿欲擒何人?
杜溷答道:更有何人?欲擒郑伯也。
韩厥急阻道:卿其止矣!不可再次侮辱一国之君。
杜溷愕然,于是停止追击。
镜头闪回,十四年前,济南晋、齐鞌之战。
韩厥追上齐顷公战车,误将丑父当作齐侯抓走,齐顷公得以逃脱。
其后盟会宴上,齐顷公当众戏说“寡人认识将军,只服装换矣”,是问罪之辞。
周朝之制,大夫俘虏别国之君,乃为失礼。
闪回结束。本次鄢陵之战,韩厥不愿亲对郑成公下手,是不欲再有辱君之举。
韩厥虽然停止追击,但郑伯奔逃于万马军中,依旧危险万状。
大夫石首时为车右,提醒郑伯:晋军紧追不舍,是因主公帅旗惹眼。当年卫懿公因不撤旗帜,因此战死荧地。主公不如且忍一时之辱,偃旗息鼓,以便脱身。
郑成公大悟,命将战车上鼓架推倒,复撤旗帜,收在弓袋之内,以隐藏身份。
大夫唐苟驱车赶至,对石首说道:战败之军,最大责任,莫过保护君主脱困。大人可保主公速速撤离,留我抵挡追军可也。
石首点头,保护郑伯逃离。唐苟只身留在原地阻挡追兵,直至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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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书之子大夫栾鍼,时为晋厉公车右,在中军护卫国君晋侯,于阵前督军观战。
忽远远望见楚军之中,令尹子重旗帜随风飘扬,于是向晋侯奏请。
栾鍼:主公请看,前方红旗之下,便是楚国令尹子重坐驾。昔我出使楚国,子重问我晋国勇武何所表现,臣答曰‘好以众整,又好以暇’。今两国交兵,不通使者不谓‘好整’,不守信诺不谓‘以暇’。我欲送美酒于楚令尹,未知主公允否?
晋侯闻言一怔,继而大笑:允卿所奏。
栾鍼大喜拜谢,乃命家甲四人,车载美酒佳肴,持节驰入阵中,往见楚令尹子重。
子重:两军交战正酣,你等来此为何?
栾鍼家兵再拜言道:小人家主栾鍼,不敢忘却昔日‘好整以暇’之诺,因身为寡君车右,不能亲至,特命小人馈赠美酒佳肴,以奉贵客。
子重笑道:栾鍼不忘昔日戏言,可谓君子。
乃留酒遣使,继续击鼓以战。
此战自晨至暮,楚军最终受挫后退。检点战果,损失严重:王子筏被俘,楚共王被射瞎一目;郑成公败逃,大将唐苟断后战死。
眼见日暮天黑,两下收兵,各自归营。
楚共王忍痛说道:晋人以为寡人伤目,必然不备,来日偷袭,必获全胜。
司马子反奉命,乃补充车兵步卒,修缮甲械,清理战马,传命众将:来日鸡鸣传餐,整装列阵,天明前便施突袭,进攻晋营!
安排就序,诸将各回本营,放倒便睡,预备来日决战。子反疲累欲死,愈发不能入睡。部下怜其劳累过度,献以美酒,于是子反饮醉酣眠,沉沉睡去。
然而楚共王心意,却被苗贲皇料着。于是入谏晋厉公:今我晋军既已获胜,楚王不服,来日必施偷袭,以为报复。如此如彼,可打消楚王复仇念头,逼其退军。
晋厉公从谏,通告全军:楚军来日侵早必来劫营,各军务必作好准备,设伏以待。
又故意放松对楚国战俘看守,使其趁夜逃回楚营,报告楚君。
楚共王得知晋军已有准备,并布设伏军,心急如焚,立即召见子反讨论对策。
未料子反因布置军务过度劳累,醉酒酣眠,呼之不醒。
楚共王无奈,又恐晋军来袭,只得命令三军拔营,车载子反,趁夜向南撤退。退到瑕地之时,子反酒醒。令尹子重与子反素有矛盾,于是不待楚王降旨,便逼令子反自杀。
鄢陵之战,至此以晋军胜利而告结束。时为周简王十一年,六月三十日。
晋军进占楚军营地,食用楚军所留粮草,休整三天,凯旋回师。
晋厉公在宋国沙随重会诸侯,谋划再讨郑国。
晋、齐、宋、鲁、邾联合伐郑,继讨陈、蔡二国。
郑伯以子罕为将,抵御诸侯联军。子罕避实击虚,出兵夜袭宋、齐、卫军营,三国之军先败,于是晋军无功而返。
次年春,郑国上卿子驷主动进攻晋国虚、滑二邑,卫国出兵援晋。
同年夏,楚国遣公子成、公子寅领兵北上,助郑击晋。
此后晋、楚交攻,皆都围绕郑国进行。
画外音:鄢陵之战,是晋楚争霸,继城濮之战、邲之战后,最后一次主力军队会战。此战结果,楚国对中原争夺走向颓势;晋国虽然借此战重整霸业,但对中原诸侯控制力亦逐渐减弱。此战并无赢家,其实两败俱伤,此后中原更无霸主。鄢陵之战是因争夺郑国而起,但晋国虽胜,却并未征服郑国;战后又多次伐郑,楚国也多次出兵救郑,便成乱局。
晋厉公鄢陵胜楚,自以为天下无敌,骄侈愈甚。又宠信佞臣胥童,排斥六卿功臣。
士燮预料强敌楚国既败,晋国必乱,由此郁郁成疾,不肯医治,并使太祝祈神,只求早死。未几果然病卒,子范匄嗣其爵位封地。
镜头闪回。晋国大夫胥童,姬姓胥氏,胥克之子,以奸佞便给,见宠于晋厉公。
早在晋成公六年,郤缺当权,谓胥克患有蛊疾,因此罢其官职。
蛊疾者,今之精神病也。
胥克从此成为世上首个被宣布患有精神病者,家族亦因此而败落。
胥童因此深恨郤氏,自袭父爵,便专心谄佞晋厉公,欲利用君权以报先父之仇。
彼时三郤(郤锜、郤至、郤犨)权倾朝野,张狂霸道,晋厉公亦阴恨郤氏之专横。
故此胥童便与晋厉公一拍即合,并为其出谋划策,寻隙谫灭郤氏家族。
闪回结束。晋厉公升朝议政,众卿大夫参驾,各自分班列坐。
胥童左右四顾,因见三郤不在,乃趁机起身,上前施礼,将欲进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