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噶尔部若是败亡,我满洲阖族数万人将如何自处?”
大清皇帝,哦,不对,应该是满洲大汗爱新觉罗·胤禔靠坐在熊皮椅上,呆坐片刻,随即眼睛扫向在座的八旗都统和议政大臣们,语气疲惫地问道。
议政大臣、满洲正黄旗都统赫舍里·阿尔吉善(索额图之子)看了看左右沉默不语的诸大臣,犹豫了一下,随即硬着头皮,起身奏道:“大汗勿忧,准噶尔人若是败亡,我满洲可与北边的罗刹人联系,倚之为臣属,求得他们的庇护。”
“嗤……”侍卫大臣、满洲镶红旗都统富察·傅良嗤笑一声,“给罗刹人当狗,小心最后被人家炖到锅里吃得皮骨不剩。”
“怎么说话呢?”阿尔吉善瞪着傅良,一脸怒容,“咱们是找个靠山,以防伪秦把咱们满洲给灭了。什么当狗不当狗的,要点体面不行?”
“就咱们这情形,还有什么体面?”傅良翻了翻白眼,有些混不吝地说道:“自从咱们丢了中原的花花江山,这日子就没什么起复过。从北京跑到漠南,从漠南又逃到漠北,继而从漠北流落到漠西,最后沦落至科布多。如今,这准噶尔被伪秦重创,丢了伊犁,眼见着也不成了。没了准噶尔人吸引汉人的目光,那伪秦可不就要将兵锋指西咱们了?就凭我们满洲数万丁口,哪里禁得起人家连年的进攻?你说说,打又打不过,未了还不是要继续逃,咱们可不就是要变成丧家犬了嘛!”
“准噶尔辖下之民百余万,控弦之士更有十万之众,就算在伊犁遭遇重创,但其实力并未大损,仍兼有叶尔羌和哈萨克广袤领土,蛰伏数年,当能复起,必与伪秦再战。”侍卫大臣、蒙古镶蓝旗都统马尔赛(图海之孙)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傅良,沉声说道:“可以预见,在未来几年内,伪秦的目标仍为准噶尔,直到将其彻底覆灭。而我满洲各部需在这期间,精诚团结,早做谋划,当可有所作为。”
“怎么作为?”傅良苦笑一声,说道:“北边是罗刹人,给不了咱们好处,而其国又狼子野心,投附的部族更是不当人看;东边是喀尔喀蒙古,早就被打烂了,稍微有些实力的部落,不是投了汉人,就是附了准噶尔;南边和西边是准噶尔势力,如你马尔赛所言,就算被伪秦重创,但实力犹存,可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说白了,这科布多北部地区(今唐努乌梁海)要不是穷山恶水,没什么油水,再加上彼此几方势力互相牵制对立,否则,早就被人家给挤成粉末了。”
言毕,所有人皆相顾叹气,大厅里陷入一阵死寂。
话说,三十多年前,我大清虽然被汉人逐出了漠南,退到了漠北,但实力犹存,仍可借助广阔的草原与伪秦争锋,等待机会再次入主中原。然而,在康熙十八年(1688年),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亲统3万骑兵,分兵两路东进,趁土谢图汗领兵攻伐札萨克图汗部时,杀入其领地,尽歼土谢图汗留守的少量兵马,掳其部众数万。随后,准噶尔又趁势杀入了克鲁伦河流域的车臣汗部,将车臣汗默多克击败,试图一举收服整个喀尔喀蒙古地区。
为了稳住我大清满蒙一体的基本盘,康熙帝遂联合土谢图汗察辉多尔济以及车臣汗默多克残部,聚兵两万八千余回击噶尔丹,双方会战于鄂罗多诺尔。
结果,大战之后,两家谁也没占到便宜,甚至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准噶尔固然失去了统合喀尔喀蒙古的机会,不得不匆匆退回西域,引兵平定后方叛乱,而我大清也是伤亡不小,就连八旗精锐都损失七千余。
而集兵漠南的伪秦获知消息后,立即抽调一万三千余骑,杀入漠北,急吼吼地跑来捡便宜。被土谢图汗部几乎打残了的札萨克图汗部率先表示归附大秦,随后,审时度势的车臣汗部也表示接受大秦的统治,遣使上供。
在这种情势下,实力遭到严重削弱的满蒙联军不敢与伪秦相争,便裹挟土谢图汗部万余部族,奔西北而去,最终进抵科布多北部地区,休养生息,以待复起。
二十四年前(1703年),康熙忧愤成疾,加之多年颠沛流离,驾崩于巴彦科尔,享寿四十九,群臣(主要是仅存的汉人文臣)为其上谥号愍宗。
这位幼年继位的皇帝,在位时国家多遭劫难,最终被南方复起的伪秦逐出中原,虽然这国难并非由完全康熙昏庸而起,但总归他也无力回天,故而,群臣唯有表示惋惜和同情,上了这么一个中规中矩的平谥号。
作为康熙的长子,胤禔便被八旗各部和众议政大臣推为满洲大汗。是的,早在康熙退至科布多时,为了自保,便除了帝位,先是与噶尔丹休兵止战并握手言和,相约共抗秦国。后来,策妄阿拉布坦势起,并击败了噶尔丹。康熙便又落井下石,发起突袭,与策妄阿拉布坦前后夹击,一起吞灭了噶尔丹部众,从而巩固了他们在科布多地区的统治。
然而,科布多地贫人瘠,物产不丰,满洲数万部众据有该地,再怎么折腾,都无法获得长足的发展。这里地势东高西低,东部为上叶尼塞盆地,多为森林,西部多为高山和荒漠。南北分别被萨彦岭与唐努乌拉山环绕,八成的土地为山脉、高原,能开垦的平原耕地不多,跟当年他们满洲起家的地盘辽东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当年,我大清满蒙汉八旗军队一万四千余,裹挟汉人和蒙古部族也有三万余众,在轻松征服了当地的和托辉特部后,又获得了两万余丁口,加上深山老林中唐努图瓦人、布鲁特人(即柯尔克孜族)、布里亚特人,以及收纳了部分原噶尔丹一些部众,差不多治下人口八万余,算的上科布多和漠西地区最为强大的一股力量。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随着曾经骁勇善战的八旗甲兵陆续老去和病逝,再加之军队始终未能获得足够的人员和武器的补充,整个满洲的战力也是呈持续下降的趋势,不要说跟武装到牙齿的秦军一较长短,就连准噶尔汗国也无法应对。甚至,连北边那些小股的罗刹人武装,应付起来也是格外费劲,让哥萨克人频频抢掠得手。
现在的满洲八旗,早已是各旗不全、建制残破的境地,昔日人数众多的汉八旗、蒙八旗,在人口日益凋零的情势下,也是缺额甚多。就连倚为核心的满八旗,各部都无法保持一个完整的牛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