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岛田真司在合同或类似的文件里乱写半句话,于商业战场上搏杀多年的扬内斯库都能看出其中的错误。然而,扬内斯库尽管起先做着医疗器械生意,却对医学和生物学近乎一窍不通,这也使得他无论何时都看不懂岛田真司用日式发音英语写出来的奇怪说明书。他们已经合作了这么久,岛田真司也没必要骗他,此时不签字似乎只会损坏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个只会闷头搞学术、逢年过节也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打麻将的自闭症日本医生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岛田真司笑眯眯地站在扬内斯库身旁,目睹着扬内斯库把所有需要签名的地方填好。他不动声色地从扬内斯库手中接过文件夹,没忘记询问对方最近的饮食情况。得知扬内斯库因最近吃不到想吃的菜而苦恼时,岛田真司同样遗憾地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之前偶尔兴起给扬内斯库做菜的博尚不在布加勒斯特,另一个大厨麦克尼尔也不在,而博尚的连锁餐厅里没有哪一个厨子能在烹饪技术上比得了博尚本人或麦克尼尔。
“你可以尝试一下清淡风格,吃太多对肠胃不好,而且对你刚刚【形成】的消化系统也是一种负担。”岛田真司的眼镜片后流露出真诚的关照,“就算不考虑这些,你已经五十多岁了,不能为了一时之快而损害自己的健康。”
真是个好人哪!扬内斯库望着岛田真司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着。一个日本人,千里迢迢从远东赶来到欧洲工作,要克服多少困难才能像现在这样顺利地生活在罗马尼亚呢?上了年纪的食尸鬼商人开始设想着自己长期居住在亚洲的情景,那简直没法想象,不同的文化和生活节奏也许会让他无所适从。
办公室的门合拢的那一刻,岛田真司脸上还算生动的笑容便凝固了。他一直挂着这副笑脸,迎合着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直到他进入地下车库为止,脸上的笑容仍然恰到好处地维持着。
“真是些好人啊,可好人活不长。”他自言自语着。
岛田真司驾车离开医院,绕着布加勒斯特市内开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慢悠悠地把车子往GFG的研究设施附近驶去。布加勒斯特市内的一派祥和让他非常满意,罗马尼亚人终究还是选择了安宁的生活而非死抱着某些信条不放。
他灵活地使用自己的不同身份为自己取得更多的资源以便用于他的学术研究,即便岛田真司一直为心灵科技没能在其他平行世界得到发扬光大而苦恼。把人体实验当做常规研究手段的岛田真司借此积累了大量生物学领域的研究经验,这也是他能够在长期无法应用心灵科技的情况下为自己找到一席之地的原因之一。世界在变,人心不变,只要这人心的规律还起效,他岛田真司永远不会被时代的潮流抛弃。
“他们醒了吧?”岛田真司在进入研究设施之前没忘了联系他的得力助手们,“把那些神志不清的直接送去做研究,反正它们大概已经成为智力障碍群体的一员了。剩下那些还能和你们正常交流的,要逐一筛查。”
“我们已经按照之前的规矩做分类处理了。不过,有那么几个人喊着要见您,而且还说了一些威胁我们的话。”
“有意思。”岛田真司情不自禁地笑了,“我去看看——不,把他们送来见我。”
中途换了另一套白大褂的岛田真司来到办公室时,他高兴地看到其中一个被抓来的食尸鬼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放在椅子上等他了。那名食尸鬼穿着一件单衣,脸色煞白,一见岛田真司便哆哆嗦嗦地喊道:
“我不是食尸鬼!你们赶快把我放了……你们抓错人了!”
“我也知道您不是食尸鬼,不然您还来不了这里呢。”岛田真司乐了,“不过,请您尽管放心,您马上就会是了。”
那个食尸鬼俘虏愣住了,他的眼神中写满了无助和茫然。
“什……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您本来应该因为器官衰竭而死。”岛田真司向他微笑着,这一次他绝对是真心的,“仔细回忆一下您当俘虏的这段日子,再把它和您之前的生活联系起来。所以……您为什么还活着呢?认真地想一想吧,您的大脑又不是摆设。”戴着黑边方框眼镜的日本青年拍了拍手,门口虎背熊腰的警卫鱼贯而入,“把他带走。”
嚎叫着的俘虏刚被拖走,岛田真司的电话又响了。他关上屋门,环视左右,小心翼翼地接听了通话。
“我看完了。”舒勒那一如既往冰冷的声音有着极强的穿透力,“但我得提醒你,即便麦克尼尔的态度已经软化了不少,他也不会赞同的。”
“没关系,舒勒。”岛田真司活动着肩膀,打算在开始工作之前先休息一阵,“每个胡作非为的个人背后都有一个胡作非为的群体。他生前也是活了将近八十岁的大人物,又经历过那么多的波折,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却还是总把问题归结于个人。我看,他那份追逐正义的心,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坚定。”
“这样也好。”舒勒关掉了个人电脑上的文件页面,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就试试看吧。毕竟,食尸鬼的问题说到底还是人的问题。”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