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齐刘海。”他首先说。石颀把两侧斜分的短碎发拨下来,堆在额头前面比了比。“她的眉毛也比你粗。”“我画眉毛了呀。”“她下巴比你短。”“领子的问题,我穿圆领总是不好看。”“她是吊梢眼。”
石颀不再回答了。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罗彬瀚不死心地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她的眼睛形状,然后意识到他只是没看进去。她总是戴着帽子,而当他们对视时,他又往往只想着她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她是否真的高兴。最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彻底接受了事实。
“化妆可真神秘。”他喃喃地说。
石颀向他申明这可不是“每天早晨都有一个新角色”的事情。她穿着那件衬衫是为了显得朴素可亲,而化妆是为了当天的面试。可其实她不太喜欢把眉毛画浓,即便那能让她看起来更精神,不知为何她自己总觉得突兀,和别的五官格格不入。要是想不那么突兀呢,她就得花好长一段时间化浓妆。她说这些话时罗彬瀚也盯着她的眉毛看,没瞧出淡眉毛有什么问题。
“看来我们都有一些分数要混。”他说着把衣柜的链子拉上了,跟那件娃娃领衬衫彻底作别,走回到缝纫机的架台旁。他们都沉默不语,罗彬瀚不知道石颀是否也和自己想着一样的事。
“那时你刚回来吧。”她说。
“是啊。刚从非洲回来。我还以为是哪个熟人见了我想报警呢。”
“真巧。”
“我也想说这句。”
“你觉得这里头是注定好的吗?”
罗彬瀚一时没有回答,而是组织着措辞。“我以为你不相信一见钟情。”
“我也没说我不相信缘分。”
她提到缘分这个词让罗彬瀚感到意外。缘分,他心想,这词确切来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它其实没有确切地指代任何东西,就像是“湿气”、“经络”或“寒性”。这些词语尽管有那么多人在使用,你就是不能给它一个明明白白的定义。可它真的存在吗?可能也是有的,以一种无实体的、结构性或整体性的方式。或许有一天人们会发现这个词尽管关联着某个实在的事象,却与他们过去所想象、所理解的那种概念大相径庭——就像人们在理解氧化以前便发明了“空气”这个词,尽管他们还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有实体,只明白人缺了它便会窒息而死,火少了它便无法燃烧。或许有一天“缘分”也如“空气”一样,被发现是种复杂的化合物,是系统运行的一种算法。他这样想时,脑中浮起的是星期八的脸。
“在想什么?”石颀问。
“我正在瞧你台子上的书。”罗彬瀚说,“最上头这本是大学语文的课本。这总不是你的教案吧?”
“我弟弟的。”
“你拿来读了?”
“这本只是拿来压布料用的。”
石颀把书堆一本一本地摊开,让罗彬瀚看见它们各自的名字。有些书显然只是重物,有些则显露了石颀的私人兴趣,比如《水生植物鉴赏》与《家常菜56道》。他扭头一望,发现那盆开了花的碗莲就搁在洗衣机旁边。然后他转回来继续瞧最后的几本书。一本素描集、一本似乎是讲中世纪服装的书、还有一本没了封面的灰扑扑的书。纸质很差,是那种十几年前才能在摊子上买到的盗版书。罗彬瀚把它拿起来翻了翻,发现里头是本经典的武侠。
“你弟弟的?”他说,“又一个喜欢武术的呀。”
“你不喜欢?”
“我是站机甲派的。”罗彬瀚澄清道。
“那周雨呢?他也不看吗?”
“他站我这派。”
石颀只是一笑。如今对于他的大部分胡说八道,她采取的是和周雨相似的策略。她把那本书从罗彬瀚手中抽走了。“其实,这本书是我的。”她供认道,“是我初中时偷偷买来看的。”
“哦?”罗彬瀚不由抬高了音调,“你也喜欢武侠?”
“曾经喜欢过。”
“现在是怎么了?”
石颀的双手卷紧,将那本盗版书压成了一个卷筒。她握着它慢慢踱步,走回床边坐下。当她再抬头望向罗彬瀚时,脸上又有了他们最后一次在茶室见面时的那种神气。罗彬瀚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他在石颀的示意下走了过去,隔着段距离坐在床的另一头。
“我以前在学校里读武侠。”石颀侧头对他说,“把书放在课桌肚里偷偷看。因为只能用零花钱买,所以都是去小摊子上买最便宜的盗版书。”
“我还以为你们会更喜欢读浪漫。”罗彬瀚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