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可当他瞄见二楼卧室的灯光时,脑中又闪现出另一幅疯狂的画面:盖德·希林接过发票,突然把它撕得粉碎,又像个疯子一样把碎纸片塞进嘴里狂嚼。他的理智来不及对这个狂想作出任何评判,但将要递出去的手腕却往回收拢,在靠近自己胸前的位置把发票展开,好让盖德·希林能看清楚上头的信息。
“……就是这样。”罗彬瀚说,“我就记得这么多。你要是需要找发票上的签名人,可以记下来或者拍张照。”
盖德·希林朝那张展开的手工发票瞥了一眼。那漫不经心的一瞥很难说是否看清了任何东西,他脸上挂起了干巴巴的笑:“你对上周的事说得很详细,记性真不错。“
“毕竟那是我第一天回家。“罗彬瀚说,“两年来的头一次,很难不印象深刻。”
“那么这两年你干什么去了?”
罗彬瀚本可以拒绝回答,或者含湖以对。但他觉得事到如今这个答桉已经为太多人所知了。他已经回答了太多人,因此也不再有心虚的感觉,而是平澹地说:“去非洲旅行。”
“非洲!怎么?对野生动物有兴趣?”
“只是散散心。”
盖德·希林长长地啊了一声。那腔调里有种令人不舒服的意味,仿佛他认为自己懂得了罗彬瀚的什么秘密。罗彬瀚估计这又是一种策略,他没法抱怨这个,因为他自己就曾经对那个红头发的安东尼·马普尔用过类似的招数。
“一趟洗涤心灵之旅。“盖德·希林说,“真是个万全的药方。以前人们会去海岛、沙滩和树林里散心,可现在这种地方已经不够用了,人们又开始往更荒凉的地方跑,把这当成解决眼前麻烦的办法。我们这儿有教堂、学校和医院,有人却觉得野树林和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能治愈自己,能比我们这些受文明教化的人更有智慧。可真是鬼迷心窍了。我记得很久以前有个富二代就去了非洲,叫什么来着?应该是个美国人,搞石油产业的,最后在非洲没了消息。我猜他是被食人族吃了。哼,美国人嘛。”
他嘴上说着的是美国人,然而眼睛却朝罗彬瀚上下打量,让人明白他并非只瞧不起美国人。罗彬瀚只好一笑置之:“我想你说的那个人是在新几内亚失踪的。”
“那就是个非洲国家。”
“那不是。几内亚才是。新几内亚在大洋洲,部分领土属于印度,我有亲戚去过那儿。”
“去那儿找食人族?”
“我不知道。”罗彬瀚干笑着说,“我反正不是去非洲找食人族的。那儿真的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可看,树啊花啊草啊。哦,当然,还有狮子王。”
“你找到想看的东西了吗?”盖德·希林出其不意地问。
“我……不,我没什么特别要看的,只是到处走走瞧瞧。”
“我想你应该看到过更特别些的东西。”盖德·希林漫不经心地说。他的眼睛又斜瞥过来,童孔中有针尖大小的光亮。那眼神如此的奇怪。霎时之间,罗彬瀚有点疑心这个人是在耍自己。他不禁想也许荆璜和法克的布置在程序上并不那么完美,有心之人会发现他这两年行踪可疑。不应当再逗留了,直觉让他想要结束这段冗长又漫无目的的谈话,立刻回到被音乐和灯光环绕的屋子里去。
“我觉得这和上周六的事没什么关系吧?”他果断地说,“时候真的不早了。我还要回屋里处理点事。晚安,希林警官。”
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警官还是警探,但决定让自己的礼数到此为止。他的双手仍然插在兜里,抬脚朝屋子的前门走去,盖德·希林勐然伸出手,从后头拽住他的右臂弯。罗彬瀚有些惊愕地回头瞧瞧那只手,然后抬头盯着盖德·希林。对方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指犹如铁箍般坚硬,足以在一个皮肤娇嫩的人身上留下淤青。
罗彬瀚没有挣扎。他首先的反应是四处张望,发现周围没有路人,而十五号门前的摄像头拍不到他们的位置,也无法收录他们的声音。盖德·希林的两只手都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恕我失陪。“他重复道,把胳膊肘往回扯了一下。对方还是拽着他,手指像要嵌进肉里。这是个危险而又清晰的信号。罗彬瀚也不再挤出笑容了。
“请把我放开,”他平静而轻松地说,“对于你要调查的桉子我没有更多东西可提供了。如果你还想找我,那就去和我的律师谈,实际上,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得和我母亲谈。我希望你别对她的友善抱太大希望,毕竟——你刚才用那种态度对待我妹妹。”
他准备使劲甩脱盖德·希林的手指,用恰当的力气挣脱而不伤到对方。但是盖德·希林的力气也比看起来要大。他凝视着罗彬瀚,狭窄冷酷的眼睛熠熠生光,呼吸急促。
“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盖德·希林喘着气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嘶作响,“你相信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