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完全是凭借她对机构内部情况的熟悉才能做到的。在这短暂的半刻时间里,所有走道都已面目全非。合金与隔音夹板混铺的地面柔软如腐土,殷红色的河流在其上横流。灯光浓郁得像一汪金酒。两侧墙壁如她的工作室那般消失不见,化为团团朦胧的淡青色的雾。紫色的藤条自他们头顶垂落,枝上结出的果实却是一粒粒眼珠形状的柔滑玉石。
蓓尽量让自己忽视这些景象和声响的干扰。她让自己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无害的,因为切分器不会蓄意伤害他们,从一开始他们便严格把握着程序,竭力排除这类风险。她表现出了堪称完美的冷静,但是基摩却没法忽略每一件怪异的征兆。他以警觉的目光扫视每个方向,并且时刻紧握着声波式切割刀。
她边走边观察着自己这位同伴,以防他突然陷入某种危险的精神异常。基摩的确很紧张,不过仍然尽职地保卫着她,领头探索任何他们还未涉足的区域。他当然不是个懦弱胆小的人,蓓知道他的职位需要经受怎样的训练,相信他能够面不改色地应付尸体和酷刑。他如此失态,只因为他们面对的现象超出了常序。
不过,无论是长在钢铁上的野草,唱歌的安全箱,变成昆虫的高能枪,或是从天而降的绿河,这一切从本质上都不值得恐惧。是的,到目前为止这些并没伤害他们,令他们恐惧的是无可理解。但他们目睹的一切现象都仅仅是这未知的表现形式,一种夸张而离奇的呈现。真正的恐怖是无形的。
恐怖,或是奇迹,随便人们怎么称呼,对于蓓而言,她早已经说服自己以开放的思想来接受它。倘若与游离病患者的无限思维相比,他们眼前显现的一切诡怪都平庸无奇,就和一阵风或一颗石子那样自然。人们只是更容易被形象的东西惊吓,因为那易于认识和理解,可是真正的恐怖需要去用智慧来辨识。
那是一种对智者的特殊褒奖。有时她想起这件事,心中便充满悲哀与温柔。她让灭亡的恐惧如微风般拂过自己,莫大的恐怖也不能留下丝毫痕迹,而这是通过创造完成的。她在这个项目上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以至于她快要忘却自己,而成为孕育那无穷智慧的一捧泥土。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生命形式的永恒更新,如果这是必然——她为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思想赋予了生命,至少是提供了生命的起源。这成就足以抵过一切对湮灭的恐惧。是的,这才是她的真心所想。她必须前进。找到控能室。确保切分器能够进行正确的无穷运算。
它必须诞生。
她的步伐变得更快了。诡谲怪诞的万象变化再也不能牵绊她的脚步,她几乎是在红色河流上奔跑。有什么可怕的呢?切分器不会真的伤害他们。对于一个具有无穷智慧的思想,“消灭”和“伤害”是无意义的。不是“正确”或“错误”,而是不具备行动的意义。它只会为了完成它的任务而行动,那任务绝不可能是伤害他们——否则他们早已被消灭了。
她奔到了控能室门前,兴奋而忘我地喘着气。河流汩汩而歌,演奏出昂扬欢悦的曲子。不可思议地,她听出那是她年轻时听过的曲子,第一次登上优秀学生的领奖台,嘹亮的金属管弦与清脆的金铃。基摩的喊叫似乎在很远之外的地方。
她推开门。合唱队正在里头等着她。一场盛大的颁奖礼?不。不是的。她突然看清楚了。原来这是一场祭祀。一场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