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坤夫人，我有急事儿和你商量。米娅说第二天，我进门就谈搬家。

母女俩正在吃早饭。珊珊用手抓面包，嘴巴周围奶迹斑斑。米娅把孩子掉到地上的碎面包屑捡起来，扔到垃圾箱。高坤给孩子擦嘴，一边回头问米娅，什么要紧事儿？

米娅说她老公约翰想搬过来住，你觉得有必要吗？米娅觉得现在挺好，不应该给你增加麻烦。

是吗？高坤夫人笑着说，哪有什么麻烦呢？我求之不得呢！

楼下没有地方了。米娅说，那些设备放到哪里去？

高坤抱起珊珊，我们三个一起到了楼下。她穿一件黑色的宽松直袍，走动的时候，即便抱着孩子，苗条的体态依旧在袍筒内时隐时现，黑色的曲线随着脚步如波浪般弯来弯去。其实高坤对楼下的设置了如指掌，都是她的投资么。米娅跟在她后面，进进出出，东看西看。她走到储藏柜的大抽屉前停了下来，把珊珊交给米娅。那里藏着很多新拍的照片，都是米娅的，有些是特写镜头，有些是全身照。米娅在照片里神采飞扬。夏华说不能告诉别人，这些照片都是商业秘密。抽屉锁着，他告诉我钥匙藏在哪里，米娅有特权翻看照片，但是只限于我个人。

高坤从头发上取下一个发夹，熟门熟路地插到锁里。就在她打开抽屉的一刹那，米娅转身去了隔壁的化妆间，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米娅让珊珊坐在一边，把壁橱里自己的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折叠好，准备打包。

米娅，你这是干什么？她看完了照片，过来问米娅。收拾收拾，准备搬家呀。米娅说，咱们也别搞照片了。米娅不敢朝她看，心里想，千万不能引火烧身，给他们俩制造矛盾。

瞧你，照片拍得很好，把你身上好的气质都表现出来了，真诚活泼，充满生命的活力，你可不能谈放弃，放弃太可惜了。

哎呀，高坤夫人，米娅抬起头来对她说，是你说得好，米娅不是当模特儿的料，我有自知之明。

高坤走近我，靠在化妆镜旁边，认真地说，米娅，你要有信心，你会成功的。米娅双手一摊，为难地说，要么搬家，要么拍照，不能两全其美。米娅的丈夫很保守，知道米娅在拍广告搞录音，要生气的。那里的话，出名发财，人心所向。高坤温吞吞地说，“我看他是文质彬彬知书达礼的绅士，不会反对你的。”

“你不了解他，弄得不好叫我辞了工作，你和珊珊怎么办？”米娅说道。

“没那么可怕吧！高坤捋了一把头发，笑着说，你别吓唬我。”高坤说道。她的左手托着脸，手肘支着化妆镜的镜框，身体的重心落在右胯上，就像S型的一条蛇。镜子里是她的侧面，笔挺的鼻子，黑长的眼睫，厚实的嘴唇，简直无可挑剔。米娅忍不住说：“高坤夫人，你这么漂亮，身材那么好，应该继续当模特儿，让我给你带孩子”。

噢······NO，她说，我要珊珊拥有好的教育，健康快乐地成长，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妈妈叫珊珊，小姑娘好像听懂了，在旁边拍着小手，嘻嘻地笑。珊珊是高坤的第二个孩子，高坤过去用纸巾帮她擦。没想到孩子立刻停止哭泣，挂着泪花笑起来。珊珊长得非常好看。细长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风铃一响就好奇地笑。珊珊的优点是皮肤又嫩又白，身上的肉一团一团的，十分可爱。高坤十分爱她几乎超过爱自己。平时，她喜欢给孩子换尿布，一边换一边唱着儿歌。她从来不要米娅插手喂孩子，只让我做一些准备工作和事后的清洗。这是一个多么不寻常的母亲啊！相信珊珊是中国的好孩子，长大后会报效祖国，为中国的科技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的。

米娅也特别爱珊珊，因为她让我联想到小时候米娅的母亲和周围的人都不喜欢我，说米娅长得难看。照顾好珊珊，对于米娅，就像重新过一次自己的童年。米娅，你知道吗？高坤说，夏华想把你推向影视界。那是他的老本行，我们在华盛顿州有一个公司的。

“我不行，葛莱西雅，我们到此为止吧，免得让你们白费精力”。米娅愧疚地说道。

高坤上前一把拥我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声轻气地说，米娅，你要相信他的判断。他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米娅的脸贴在她的麻布黑袍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高坤拍拍我的后背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一起想办法，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把设备放到二楼的书房里去，好吗？你们夫妻搬来住。米娅说，高坤夫人，别搬家了，不搬家不行吗？

高坤夫人说，米娅，你放心，我来对付你先生。你们搬进来，不是给我制造麻烦，而是给了我许多方便。我这就给夏华打电话，我们这样定下了。说完她就到客厅里去打电话。

米娅的脑袋里一团糨糊，呆呆地看着那堆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昨晚我曾经想瞒着约翰，不向高坤提搬家的事情，编个谎言，说孩子需要安静，把他打发过去。但是，米娅有侥幸心理，以为高坤会否定搬家。再说，米娅也害怕说谎，约翰一旦知道真相，对我就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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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坤回来了，点点头说，夏华同意了。

搬家，牵动了高坤、夏华、米娅，三个人的生意和生活，挑破和暴露了个人关系中一些隐情。事到如今，没有人支持米娅，没有人对搬家说一声“不同意”，这到底为了什么？

一整天在高坤家，米娅心神不定。夏华说午餐以后就过来，一直不见人影。高坤在客厅里看书，孩子睡午觉了，米娅把厨房收拾干净，便到楼下休息。

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往下走，我的脚直接向工作室走去。我把墙上大镜子前的幕帘拉开，看着米娅自己。镜子里的米娅，原来是一个貌不出众的普通女人。米娅不再说自己长得丑，因为夏华说米娅美丽。就说米娅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女人吧！经过夏华和高坤的修饰，不，修饰用得不准确，修饰只能改变表面。是夏华纠正了我的心态。看着镜子里米娅的眼睛，那是一对明亮的带着期盼的眼睛。我翘翘的鼻尖，欲说无言略微启开的双唇，还有我整个的肢体语言，我的肩膀，我的胸口，我的四肢，在各种新颖的服装下面，焕发着年轻的生命气息。米娅，你的照片要告诉别人的就是，米娅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

每次进门，米娅就听见夏华的声音。他的嗓子并不雄厚响亮，但随和真诚，是从心里说出来的。他的画像刻进了墙壁，灌入了灯泡，装进了相机一样，在灯光中，在空气里，在脚下每一寸地毯的纤维中。我被他的话感染，一点一点成长为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刚刚诞生，就在这个房间里，生平第一次为自己感到骄傲，感到了“别人能做到自己也能做到”的自信。现在，因为要搬家，他们要把这个基地拆掉。

我对着镜子里的米娅说，来，让我们握握手。伸手过去，贴着了镜面，手心对手心，把我的体温传过去，不一会儿，镜子里的手心也热了。镜子啊，大镜子，米娅向你告别了。米娅转身环顾四周，感到整个房间都在看我，墙上的图画，顶上的照明设备，门边上的座椅，丝绒靠垫，咖啡桌子，······每一件每一件都用熟悉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和我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