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流沙秘史 顾望星河 2781 字 1个月前

要不是他停驻的那个小酒馆被人打架打成一片废墟,他这般的安闲日子,其实还能过得再久一点。

其实按照高渐离的武功底子,他还是可以判断出来小酒馆里的伙计和常客都不是普通的百姓。只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要的是几两碎银罢了,至于这些人要取谁的性命,或许又将丧命于何人之手,与他都没有关系。结果就在那么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那个叫荆轲的游侠将小酒馆砸了个稀巴烂,伙计和客人没有一个活口,高渐离觉得,这营生干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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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酒啊,好酒。”荆轲这一架打得酣畅淋漓,醉意不知是消减了亦或是更浓重。他踢开沦为碎木头的桌凳,跑到柜台下面又翻找了一番,终于发出满意的傻笑,“呵呵呵,这里还有烧刀子。”

高渐离兀自叹息一声,背起琴,准备离开。

“哎别走别走,这烧刀子香得很,快一起喝,”荆轲摇摇晃晃地追上去,十分热情,仿佛他才是这小酒馆的伙计,“来来来我教你一套功夫,这拳法呀,就得喝美了才能使出来,你看见我刚才那两下没?嚯,那叫一个蛇行龙步,无招胜有招······”

高渐离被这个醉鬼搭住肩,勉强走了两步,艰难得好似背了半扇猪肉。最后他还是妥协了,接过了荆轲手里的酒——主要是他得保护好这架琴,这是他谋生唯一的工具了。看荆轲方才发酒疯那个状态,他毫不怀疑这个酒鬼为了挽留会砸了他的琴。

店里没有能够落座的地方,两个人干脆就倚着门喝酒。荆轲絮絮叨叨地讲着他那些从来没听说过的武功路数,高渐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半晌,才回了一句,“你就是荆轲?”

荆轲顿时来了精神,“你知道我?”

“知道。”高渐离目光落在门外呼啸的风雪上,眼底平静无波,“你去三合赌坊赌钱,输光了筹码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连衣服都当了。你本来想打出去,结果又打不过,被人捆在柴房里,最后还是学着狗叫跑出去的。”

荆轲的笑容凝固了。

高渐离又补充了一句,“半个燕国都知道了。”

也许人在羞耻心的驱动下就容易醒酒,至少荆轲背过身捂着脸,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转过来,目光诚恳而悲伤,“我求你了,别再跟别人说了。”

高渐离觉得能干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的人,总也不会是什么正派的人,于是小酒馆一别,也无心再去打听荆轲的下落。只是他没想到他们第二次见面也很快,在入秦的路上,他又遇见了荆轲。

荆轲手里依旧攥着一个小酒壶,“去哪儿?”

高渐离背着琴,神情清淡,却也坚定,“去见一个朋友。”

“我可没听说过你在秦国也有朋友。”荆轲走近,依旧玩世不恭,“长什么样子?干什么差事?爱喝什么酒?来跟我说说,我也去结交结交。”

“我不知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差事。”高渐离回答,目光不移,“他要被秦人处死了,我,是来为他弹琴的。”

荆轲的目光一静,不说话了。

“他爱喝什么酒,我也不知道。”突然,高渐离轻笑一声,“不过,你手里的,他应该会喜欢。”

“哎——那就对了!”荆轲顿时喜笑颜开,上去一把搭上高渐离的肩膀,“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怕人家嫌弃我寒酸。这下便好,既然他喜欢这酒,我就慷慨送他,权当个见面礼,挺好!”

高渐离说得没错,他从未见过旷修,亦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酒,干什么差事。他只明白,若自己今日不去,往后世间便再也没有高山流水这一曲,那条黄泉路,旷修走得会不甘。

秦国已是铜墙铁壁,想在秦军眼下劫囚,更是难于登天。秦人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江湖侠士过来救人,早已严阵以待,但来者只有两人,也在他们意料之外。

“入虎狼之地,还有高山流水相伴,”荆轲纵声大笑,“这一架,打得痛快!”

大雨瓢泼,像一幅乱舞的水墨,晕染了天光与黑夜。指下是紧绷的弦,耳边是刀剑相交的尖锐嘶叫,雨点打在身上如箭矢,而高渐离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人生有挚友,何惜日与夜?在这奔腾的琴声中,他亦能听到旷修满腹的悲恸不甘与酣畅痛快,高山流水遇知音,伯牙子期终成绝响,而他庆幸,他与旷修的人生终能在高山流水的牵引下有最后的交集。这首传世名曲得以后继,于旷修而言,是比赴死更加无憾的幸事。

当他和荆轲冲出重围的时候,他回头,看了荆轲一眼。

人生啊,有这么一个能为了寥寥一面的以身犯险的朋友,就称得上知己了吧?

后来,高渐离离开了燕国,去了赵国。荆轲游历天下,早就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高渐离也不去打听,反正那人机灵,又油嘴滑舌的,总不会吃了亏。在赵国,他想有一个新的开始。

再后来,高渐离进入妃雪阁,当了一个驻留的琴师,又遇见了雪女。他自认口舌伶俐,至少在和荆轲的侃大山中从未落过下风,只是遇见雪女之后,这张嘴突然就变得笨拙了。他变得讷讷少言,在那么多日夜里,都隐在帷幔后看着那个女子翩翩起舞,清冷不似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