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此难喝的酒,居然还喝完了。
“流沙何处开罪了他们?”
“没有近仇,却怕是有远怨。罗网的首领是赵高,赵高的上司,是相国李斯。”
一阵沉默。
喧嚣气息侵不了这方寸之地,冬日未竟的严寒,漫布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空气。
一个名字,便使得真相隐约欲现。
他们都明白,卫庄放弃桀骜,放弃恣睢,承担起流沙,承担起一个人未竟的一生,是为了什么。
坊间窃窃的私语,宫廷不可说的秘辛,天下人都心照不宣的真相——那位秦国从异国费尽手段请来的公子,几乎位及相国之上的治世大家,七国闻名的秦王信臣......莫名又突兀的死亡,未尝不是触及了某个人岌岌可危的地位,以及隐秘燃烧的妒火。
可惜,又可叹,一个即将搅动乱世风云的人物,没有死在纵横捭阖的谈判中,却死在了同门构陷相残里。
“他想先下手?”赤练微一偏头。
“他对流沙的警惕怕是从没有放松过。”白凤语气微凛,“他也知道是谁真正创立了流沙。”
“那黑麒麟的行动岂不冒险?”赤练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几枚钱币,放在老妇人面前,示意她再倒一壶酒,“深入敌腹,稍有闪失,他便会死在那里。”
“黑麒麟或许战力不及你我,但论逃脱之术,他远在你我之上。”白凤看看那老妇人,又看看赤练,不甚明白她为何又要了一壶酒,“卫庄既然相信他,我们又何必怀疑。”
老妇人很快又倒好了一壶酒,递到赤练面前。这次赤练没有喝,而是转身面向街道,看着万家团圆欢聚,深深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
“殿下怕是诳了我罢?”赤练微笑,语气恬淡,“我如约来饮青梅酒,这酒却并不对我口味。殿下说是酸甜,我却尝不出半点甜味。”
风突然大了些,吹动她衣裳。
“不过,各人自有各人的口味,兴许以殿下来看,这酒就是好喝的。”赤练眼睛望着虚空,仿佛穿透时光,一敬故人,“我不能妄下决断,还是由殿下品评的好。”
酒壶倾斜,清冽酒液流出,成一缕晶线,在空中划过。青梅酒流到脚下土地,很快渗了下去,那一片地面微湿,洇成深色。
“其实苦也没什么。”酒液流尽,赤练放下酒壶,“人生在世,哪里能遍尝美酒?总该有那么一两樽例外,苦涩难饮,却也是正常际遇,坦然接受,饮尽了便罢了。”
她眼中有淡淡水光,被光映照,又被风吹散。这一夜鱼龙灯火,阑珊星光,大悲大喜,逝去又重来……她替别人看过,她为自己看过。
“赤练但望......这是殿下此生,最后一盏苦酒。”
风散了。
长街平静再没有风,如复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