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用他那缠缚着绸带的右手,为我轻撩鬓角因玩闹散落的发丝,还捏了一把腮肌。
“对我,还要行此大礼,如此客气么?”
“不需要么?”我微笑着抬头,屏住呼吸。
曹丕低垂眼眸,像多年前初见一般,亲密地揽着我的肩头,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那是曹丕小院东厢的书房,满屋尽是大小书卷,在曹丕燃起油灯后,我略略一翻,发现诗文格外眼熟。
“这是一年来,我暗地以金帛募集的孔融文章。孔融所着诗、颂、碑文、论议、六言、策文、表、檄、教令、书记凡二十五篇,都在这里了。”
我惊诧得有些结舌。
“融被弃市,当时唯有脂习一人敢抚尸痛哭。二哥如此做,不怕丞相怪罪吗?”
“那有什么,脂习有栾布之节,最后不也被父亲赦免了吗?父亲的心意,我们并不能猜得明白,何况孔北海,郑康成,皆当世学之源府也,其人身死,而无人为之善后,使其文章传至千古,岂不惜哉?”
“二哥既认同孔少府之文,自然多少同情此人遭遇喽?”
“孔门后人,未承先人遗志,与浊世逆流,狷介狂生耳。我更多还是佩服此人文章微言大义,体气高妙,是与扬雄、班固同俦也。”
“气?”我不禁笑了笑,“独属于乱世文人风骨之气吗?”
“……”曹丕沉默。
“纵然二哥对他赞誉有加,也更多出自朝事考虑。孔融有才,参与构陷孔融的路粹同样才华横溢。此人少学于蔡邕,官拜尚书郎,转军谘祭酒,典记室,与陈琳相类,实乃丞相文端爪牙。二哥素来与他亲密,可也认为此人文章甚有‘文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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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买名士之心,曹操也许不适合做,但作为长子的曹丕必须去做,包括他后来在《典论》“今之文人”的名单中列出孔融,都是曹氏政权收买人心、减轻舆论压力的一种策略。自赤壁归来,我已对世间万事万物都多留了个心眼,也极爱揣测身边人心思了,包括曹植。
话毕,我忽而意识到自己言语过于露骨。
可曹丕出奇地没有介怀我反对曹操诛杀孔融。他只是默默地抱剑倚靠着雕花漆木门,仰观冬夜黯月。
那是今年最后一晚月景。
朔风凛冽,我细看方见,他神情冰冷若霜,双颊因随军南征,早变得干裂色白。
“薄冰当白日,聚毛过猛火,虽欲远害,其势不可。可爱才之心,乃主上必有,录一善则无弃人,采材一用则无弃材。汉礼式微,这是我们所有儒生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