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曹丕开始微笑挑事问候:
“素闻邓将军善有猿臂,畅晓五兵,又能空手入白刃。适与将军论及剑术,知将军非庸夫也。数年来,子桓也尝从京洛名师学剑,略有小得,愿下殿以芉蔗为剑,求乞一二,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酒酣耳热之际,邓展初听曹丕捧夸他,未免抿了口小酒掩笑,却听曹丕从学京洛名师学剑,脸色骤变,忙问道:“敢问公子从学何人?”
“尊师史阿。”
邓展登时连连摆手,婉拒了曹丕的“请教”。
“不敢不敢,公子适才过誉了。”
曹丕笑,已经兀自起身,取过两节事先削好的紫蔗,强拉起邓展来比试剑术,邓展推脱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走下殿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几个回合下来,邓展已被曹丕用甘蔗三中其臂。
满座看戏的宾客,知晓此间玄妙,莫不大笑。
邓展颇难为情地笑着,只好再次请战。
曹丕笑唤:“邓将军,在下的剑法迅而猛,却难以击人之面目,故而只能打中将军的手臂啊!将军莫怪,莫怪!”
“公子莫要再说了,请再打一次吧!这回末将可不会让着您了!”
“好!请——”
这回胜负决断只在片刻之间,却见曹丕预判出邓展从中间发起攻势,于是佯装抵御,在邓展挥蔗刺来的瞬间,陡然侧身躲避,并顺势击中他的额角。席间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曹丕莞尔,利落回转甘蔗,兀自啃啮起来,边吃边笑说:
“前汉有名医阳庆,善为人把脉,淳于意欲拜其为师,庆使去其故方,更授以秘术。今日在下亦愿邓将军捐弃故伎,更受要道也!”
满座复笑,邓展眉舒目展,接连夸赞曹丕剑术云云,笑着作揖退场。
“二公子文武兼善,今日以蔗为剑,着实令我等大开眼界啊!哈哈!”刘勋起身离座,手握酒卮上前,折腰献尽殷勤。
那时曹丕正背对着刘勋,似乎终于等到时机,于是转身用甘蔗抵着刘勋下巴,步步推前,他显然洞悉这些旧部的心思,却仍旧笑如春风,动止昂扬,仿佛十分沉醉此夸耀之中。
“刘伯父!”他朗声笑道,笑得神秘,“您是举家来投我父相的座上宾,这杯酒理应敬您才是。”
刘勋变色,不明所以,曹丕却接过他手中杯觞,继续踱步侃侃而论:
“凡事不可自傲,自夸己长。丕自知剑术不精,并非有意胁逼邓将军让我,今日在诸位面前献丑,实有肺腑之言欲诉也。自矜功伐者,向为士之不耻,以兵器为例,丕少时极爱舞戟,自以为无所对者,自以为手持双戟犹如身披甲衣,敌莫可近身。后来却听闻,战国时陈国有名唤袁敏者,可以一戟攻双戟,戟术出神入化,如入无人之境。若是少时之曹子桓,只怕是无所顾忌,一心欲与袁敏决斗也。”
意识到曹丕话中藏话,众将纷纷酒醒大半,各武将席座后的门客更是竖起了耳朵。
曹丕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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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游戏玩物,我平日并不上心,唯有弹棋精巧可为解闷生趣,故而少年时曾为之作赋。后来听人常说,当年早有马合乡侯、东方安世、张公子的弹棋之术名震雒阳,于是丕又恨不能与这三人对弹棋局。今日比剑亦是同理,在邓将军面前,子桓不过一孺子罢了,人外有人,不论丕从师何人,皆应戒骄戒盈,智而能愚,勇而能怯,仁以接物。诸位叔伯与我父亲草创不易,他年曹氏之业,更仰赖诸君出力!”
听毕曹二公子最后一句话,纵然曹操旧部们都是只会打仗的莽夫,也都猜得到他背后深意了。于是大部分都敛容端坐起来,对曹丕啧啧称颂,当然,不乏仍有恃宠豪骄惯了,不买曹丕账的人。
汉人酒席常与权势利不可分离,曹丕今日言谈,可见其阳谋玩得已是出神入化。我笑着叹惋道:“今日这戏,原是做给那倚老卖老的刘勋看的,可叹那愚钝刘大人,枉做了庐江太守,竟丝毫听不进子桓哥的话。”
“刘勋确实不像是个好的老物!”曹植用鼻翅儿扇着楼下那些媚宠之辈,“都蔗虽甘,杖之必折;巧言虽美,用之必灭。哼,那邓展与吴质,也不过一路货色,算个什么杂牌将军。”
听见曹植又开始蔑讥着吴质,我扶额长笑,连拉着他转身离去。
“走吧,用膳去,下位者讨好相府公子的戏码看得实在腻烦咯,但愿你将来也能如子桓哥一般独具慧眼,能识别良莠吧——”
“对,你说得对,二哥他能辨别,可为何他偏就是要用!”曹植似乎有些不悦,他疾步向前走去。
我在身后站定,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兄弟二人处世观上的分歧,已随着年龄渐显。
……
夏天很快过去。
自三月以来,曹操所率军部,大都驻守在城郊,他一面征民冶造舟楫,一面在涡河练军。到了七月,曹操率军再次南下,曹丕也跟着同往,不久还作了首《浮淮赋并序》,竟然寄还给了我。赋中描述曹军入淮口、行泊东山、千里舳舻的军旅盛况,应命溢美之词,无外乎如是。却不巧,俯首默读时被曹植瞧见了。
“‘乃撞金钟,爰伐雷鼓。白旄冲天,黄钺扈扈。武将奋发,骁骑赫怒’……”曹植一面念着一面朝我抛来白眼,“以往我作赋时,可不曾见你这般认真品诵呢!难道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