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资源产出型县城,矿产企业和地方政府的关系颇为微妙。互相依赖,也互相较劲。
煤矿资源不同于其他矿产,没有高门槛、高资本、高技术的精炼环节,不受精炼厂制衡,直接对接广大终端用户,因此利益会比其他资源产出大得多,煤老板话语权变大,和地方的利益冲突也就更大。小小的县城,经常上演我把你的执法部门腐蚀,又或者你把我变成手套的戏码。如果出现垄断型、寡头型的民营煤企出现,拉着钢铁集团和电力集团的支持,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煤价,那在当地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了。
眼下矿快挖没了,企业和政府是互助的。一个矿即便枯竭了,也仍有价值。以前粗放的采矿方式,产生了很多浪费,现在重新用先进的技术把尾矿重新提炼一遍,短短几年,也还能赚不少钱。所以企业依旧需要情绪稳定的工人和舒适的经商环境,政府也需要稳定的经济以及调走的时间。
于是布日固德等来消息,有好消息,地方政府费劲留住了矿产企业的下一个项目,大家不必担心立刻失业;但坏消息是,仍有大批矿工下岗。
而这时候,布日固德的钱已经差不多亏光了。一部分邻居结束了跟他的生意,回去上工了,但仍有一部分邻居,还在持续地亏着他的钱。
布日固德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只觉得自己钱太少了!
尾矿提炼大概还能撑四、五年,布日固德的决定是多赚点钱,在下一批下岗潮来临的时候,再次保护周遭的人。
而赚钱的方法……
“【我准备去打综合格斗。】”青涩的布日固德这样对镜头说。
镜头在此刻猛然一滞,能感到掌机的摄像都有些惊讶。布日固德早年成名,百战百胜是个传奇,但摔跤的影响力终究不算太大,拍他也不算用心,属于行活。在夺得奥运金牌之后,整个主题圆满,拍摄差不多就该结束了。没想到的是,布日固德突然转了方向,职业生涯另起一行。用纪录片导演的话来说,是人物开始跳出主题了。
从此刻开始,观众能明显感觉到摄像和导演更加认真地拍摄了。
布日固德回到体校,跟教练一说,被教练骂惨了。
镜头凑上去想听,却被震怒的教练赶出了场地。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生气。从摔跤转打综合格斗,不是学学新技术这么简单。这等于是两种运动。】”
银幕里,头发花白已经退休了的国家摔跤队教练,回忆起当年一段的时候,脸上依旧愤懑。
老教练说,武人比武,比的就是下意识的动作,所以过去的武行,有这么一句:要见我功夫的话,偷袭我。
争的就是那瞬间的条件反射。
如果改,这相当于,要对抗他从小风雨无阻打磨出来的那些东西。
“【新的比赛规则,新的意识和习惯,就连身上的肌肉都要调整过重新练。随便一算,把这些调整好,都要不知道几年了。】”老教练哪怕站在未来知道了答案,但让他回到过去重来一遍,他还是会说不看好这个选择。
改变自己的第一步,是对抗自己。
但第零步,是对抗原先的环境。
布日固德作为国家摔跤队的主力,一个稳定的夺金点,突然提出离队申请,惊动了领导,纷纷来问原因。布日固德老实回答,却没换来理解。
教练,领导,队友,轮番劝他留下,甚至他的父母都反对,提醒他此举有多大的风险,而沿着现在的路走下去未来有多光明……
没有用。
“【其实我差一点就放弃了。】”
布日固德回忆当时:“【退役后当教练,进体育大学当老师,或者去体育局当干部,摔跤推广人,将来还可能当政协委员……这些都很好啊。我从小县城出来,为的不就是这些吗?但我后来又想,我真的从那个小县城出来了吗?
拿到金牌之后,我的脸被画在汽车站出口的第一眼围墙上;外地来很多游客想看我,挤到楼下,吵到很多邻居,邻居们也不抱怨被打扰,只是告诉我,不管是赶走这些游客,还是帮忙维持秩序,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他们;从我第一次参加市里的比赛,到现在,每一次都有老乡去现场给我加油;前几年县城里最早开办的兴趣班,是摔跤兴趣班……
奥运四年一次,只热闹一个月,综合格斗冠军赛积极一点的话,却一年可以打好几场,热闹很久。
我当时想过了,我不怕失败,哪怕转型后真的输惨了,赚不到钱,我的失败也可以让更多的人注意到我的老家,名气一大,说不定将来下岗潮的时候,情况能变好一点。对我来说,也就够了。】”
最后还是离队了。新闻报道出来,路人稍一惊讶之后,也就没什么反应,摔跤圈子却沸腾了,过于突然,表示不是很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