讌息室南面本是一溜玻璃长窗,清晨阳光透来后极是豁亮,光线映入沈清猗的眼睛,如光映潭水般泛着涟漪波光。萧琰只觉她的眼清冽如潭,黑亮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眸中是温柔缠绵的情意,如千丝万络,又蕴着丹火样的炽烈,却似是怕灼痛自己,又带着克制的隐忍。
萧琰心口炙得生痛——这样的小心翼翼啊……
“你……”她声音有些哑。想说:你在我心中是风骨清标的寒梅,迎雪傲霜,咱们不做那春蚕好吗?却见她眼中带出两分绝烈,蕴在深情中一往无悔,喉头便被梗住,那话再也说不出去。她眼神一时痛一时怔,冷梅香的气息沁入心中,那梅里的傲骨凛冽又让自己生寒,唯恐她宁为玉碎折了去。
“阿琰……”沈清猗轻轻叫她。
萧琰只觉得她攥着自己手背的那只手微微有些颤抖,如同她的心,因为情意,炽烈得颤抖,又因为害怕被她拒绝,而忐忑颤抖。
萧琰被那炽烈颤抖的情炙痛,又被她颤抖的不安刺痛,不敢……不忍面对这双眼睛,转开眼去,目光便落在了前方,屋内与门之间的坐障是青丝金竹屏风,一条一条细竹打磨得极光滑,细细密密的用银线丝络,系了一串串碧玺,那碧莹莹的珠子雕着花纹,刻线细如丝,萧琰没见过合欢花,却觉得那是合欢,和竹屏上阴蚀流银的大合欢花纹相映,一屏风的千丝万络,像在她心里打结,勒得心脏细细密密的痛。
她昨夜想了一晚上,一颗心如被线切割成两半,一半心冷静理智的剖析着沈清猗的感情,冷静理智的分析自己对沈清猗的感情;另一半心却心痛惶然,如处黯黯大海不知方向。那一半冷静理智的心让她无情无绪,另一半心却陷入对沈清猗的复杂感情中,有对她的喜欢亲密信任,有对她的敬慕尊重,有对她的心疼怜惜,有对她的不忍,不忍她为情而苦,不忍她伤心,又为她心痛的强烈感情……这种种感情如海潮般冲着她如浪般搅着她,让她的心境失去了澄定宁静,痛而又乱。
她知道,这些感情还不是爱情。
但这些情意太深,就像深埋在地下的酒,那些情意在岁月中沉淀,酝酿得越来越醇厚。
只要她愿意,这些感情就有可能转化滋生出爱情。
阿娘曾说:“当你心疼一个人,想为一个人遮风挡雨,想庇护他(她)一世安好时,就已经有了爱的基础。”她当时哎呀哎呀的笑道:“我对阿娘就是这种感情啊。”阿娘挑眉骄傲的说:“我要不是你娘,你还能爱上别人?”萧琰笑倒。
而她见着沈清猗,就有阿娘说的这种心疼庇护的感觉,会为她的清瘦心疼,想用自己的温暖灼热她,让她不要那么只影梅瘦;想让她欢喜、让她展眉,不要蹙眉忧郁;想让她岁月安好,心境豁亮又宁静……这种心疼、呵护之心,她对李毓祯、慕容绝都没有生出过。
小时候母亲就对她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她自己是这样,对李毓祯、慕容绝也是这样想,只有历艰难困苦才能磨砺武道。但若那人是沈清猗,萧琰宁可自己为她挡了困挡了苦,唯愿她安安生生的,不受一点风吹雨打……尽管她知道沈清猗并不柔弱,相反坚如寒玉,凛如霜雪,更兼冷静智慧,机心绵密,只有她算计人没人能算计她,但萧琰就是为她心疼……在她愈见清瘦时愈深刻。
她昨晚在合欢树下慢慢走着,在长廊上一遍一遍走着时,痛苦就从心底涌出漫过了她全身,她唯愿她岁月安好,却哪知,让她刻骨相思辗转反侧,受尽暗慕之情煎熬的,却恰恰是自己!……她只恨自己为何现在才明白……但,她早知道了又如何?……回廊一寸相思地,困了萧琰一晚上。
现在,也依然困着她reads();。
她能去爱沈清猗吗?她敢去爱沈清猗吗?
花开将尔作夫人——她欲否?敢否?
这不是她随便能决定的。
她和沈清猗之间,不仅仅只是她们两个人的感情,还关系到萧氏,关系到四哥。
而在她心境已乱的情形下,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有可能是不理智的、不成熟的。
她今年实岁二十二岁,还是青春年华,但在感情上却不似年轻人那般青春热情的冲动,必是深思熟虑而行。她若是不爱,就要仔细思量清楚如何周全沈清猗,不让她因情而毁;她若是爱,就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一旦做出决定,便一生不悔。……但她的人生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家族父母兄长,她不能不顾虑周全。
她也必须看清楚自己的心。
她转过脸去,眼眸看着沈清猗,说道:“我的心境乱了。”
沈清猗心跳猝然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