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汝邻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沈至元道师,岂止一个医者。”
    自觉领会了秦国公主的意思。
    这样的大才,又怎么仅仅只是一个医者呢。
    前代大医家,西晋太医令皇甫谧曾说道:“大医活人,小医治病。”
    大医者,不是治一病,而是活万人。
    譬如医圣张仲景,著《伤寒杂病论》一书,成为万方之祖,活后世万千伤寒病人,此为大医。就如道门葛洪,著《肘后救卒方》,成为急救之祖,惠及当世及后世无数病患,此为大医。就如华佗,创麻醉法外科术,辟医道分支,成为外科之祖,此为大医。又如皇甫谧,著《针灸甲乙经》,使玄奥难解的针经成为万千普通医者皆可学之术,此为大医……
    胡汝邻心中如潮的想道:如果沈至元提案的那个体系真的能够建立,必将惠泽今世及后世千万万百姓。
    能活无数人,何以不是“大医”?
    他郑重道:“沈至元此论事发人所未发,道人所未道,不是高深医术,也不是解决疑难杂症,却是着力于古之大医者所言:‘上医之道治未病’。高宗皇帝曾言:治天下之道,上者为预,中者为治,下者为堵。愚以为,沈至元的这份提案,即有高宗皇帝‘预则上’的真髓在内……”
    他说起来滔滔不绝,言语流畅,条理分明,论述清晰,想是来之前已在心中已打过无数腹案。
    李毓祯表情轻淡听着,却不时嗯一声,让他说下去。
    天边一记沉雷,“轰隆!”一声,恰在胡汝邻结语之后,就好像是为他的陈辞落了一个重重的“!”。
    李毓祯笑了一笑,抬眉往窗外看了一看。
    那记沉雷是从北边天际响起。
    “……要下雨了。”胡汝邻也转头看了一眼,觉得这道雷来得有些喜气,呵呵道,“广州这个地气,热得跟蒸笼似的,人、畜都受不住。下场雷阵雨好,至少驱一下暑气。”他来时就一通汗,这会坐在置冰的屋里才缓过来。心想:好雨知时节,沈至元这个提案,正是知时的好雨——若非逢着今年这流行极广的霍乱瘟灾,他还真不敢说支持。
    耗费太巨了啊!
    胡汝邻想到这里,也不觉打鼓。
    李毓祯微微点头,“这雨来得合时。”
    这话也带着深深的意味。她说话间,眸中有光采闪动,但因为眼神太深,又有令人不可捉摸的莫测之意,在胡汝邻生出几分期待几分忐忑之时,她合上札本,道一声:“好!”那双薄冰质的眸子光采大盛,仿佛冰上阳光反照,让人禁不住那光芒霎眼。
    胡汝邻不由霎了一下眼。
    却不是为了秦国公主这一刻的容光之盛,而是那一个“好!”
    “的确是好。”秦国公主道,“如你所赞——发人所未发。不只是开创医事,还是论治之道,得高宗真意。如此沈至元,只是一个医者,可惜了。”
    胡汝邻拱手衷心道:“殿下睿知,明鉴。”
    可惜不能推荐沈清猗去太医署。
    兰陵萧氏的世子夫人能去太医署?
    他心里有着遗憾。
    这么个“大医”人才,怎么就嫁人了呢!
    嫁的还是梁国公世子,想硬召都没法。
    李毓祯略一思索已作决断,“你下去写个条陈出来。广州逢此灾事,百废待兴,恰好建事。你与广州医官局一起商榷,按沈至元的提案,拣着广州可以施行的,拟个方案出来,提交广州刺史。”
    “砰”一声,胡汝邻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双老眼蹭蹭发亮,乐得胡子都要飞翘起来,立即合揖应声领命,因高兴之极还笑呵呵的拍马,“殿下睿知天锡,如日月升照,明见深远,如高山之极,英锐果决,如……”
    “行了。”李毓祯止住他,“留着好话去拍虞丛桂,说不准给你们多几万贯预算。”
    胡汝邻呵呵一声,长揖拜礼后,乐滋滋去了。
    他出到廊上时,天边又是一声沉雷。哎哟,赶紧下雨吧,胡汝邻高兴的想。
    晋王从屏风后跳出来,按捺不住的道:“阿祯,沈至元写了什么,让你这么赞?还得了高宗真意?”
    “叔祖以后就知道了。”李毓祯语气轻快,薄唇边似有笑意。细看那笑意却是一丝勾悬唇边,悠悠荡荡的,晋王背上一凉,忽然觉得——怎么像阿祯算计人的样子?
    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悬下银钱,系着钓钩……等着鱼儿咬钩?那怎么可能——肯定是“哧”一声刺入鱼腹,钩上来!
    晋王心里飕飕起了阵凉风,对沈清猗默默道了句“福生无量天尊”。
    “轰隆”又两声,雷声愈发响亮。跟着又几声隆隆滚滚,便有一阵阵风袭来,吹得院中桐叶飒飒而响,门口悬垂的细竹帘子也轻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