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淮南东道的最高长官,朝廷从三品的大员,坐镇城中不离,已经足以给予百姓安心感,而一位甲姓世家的家主所带来的人心安定的力量又远胜过其官职,即使城内权贵也安定下来,没有惶恐得四处钻营想出城――在没有确定疫病潜伏期有多久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出城,哪个权贵又能贵过吴兴沈氏的家主呢?即使还有甲姓世家的子弟在扬州任官或居住、游历的,她的父亲也能将他们压下来。而没有一个权贵放出城去,下面的人心自然更加安定了。
    至和师兄在疫案提到扬州景况,说“疫患虽多,而肃然有致,井井有条”,这与沈清猗想象的情景无二致。
    她的父亲沈纶虽说在后宅事务上有些“且作糊涂”,但在为政处事上却是洞察清明,小节不会计较,但大事绝不含糊,一旦行动就是雷厉风行,不徇情面,极具风骨和魄力,将疫病困城的扬州整治得一派肃然又安定,并不让沈清猗觉得惊讶。
    车马在寥落的大街上行进得很快,不多时就从外城入了内城,至十字大街的交汇处时,沈纶让诸官员都离去,各回道衙和州衙处事,他与扬州刺史则领着太医署太医丞和扬州医官局负责人继续相迎,策马折入北杨树大街,行出两里再踅西,一直到内城西北位于梅花岭下的栖鹤观。
    道门的药师都住在这里。
    道潇子三人的住所早已安排好了,行李马车随着观内道士指引继续往内去,由侍人们各作安置。诸人在观前下车马,沈纶与道潇子寒暄几句便话别,又对行礼送别的沈清猗道:“如今疫情不容乐观,十七既是药师,当以治疫为首。待疫情松缓了,再回国公府,拜见你母亲不迟。”
    他说的“母亲”当然是指陆夫人。
    沈清猗自不想在这个时节还要与陆夫人周旋,虽说住在道观是情理之中,但不回国公府拜见嫡母也说不过去,如今有了父亲这么一句,便省了她的事,也不会传出“庶不敬,不孝”的名声。
    沈清猗知道父亲虽然“且作糊涂”,却并非不知后宅那些争斗,只是他对妻妾素来多情又温柔,不想掺进女人的斗争中去,如今说这话,便是真心为女儿考虑。
    沈清猗心叹一声,她的父亲对每一位子女都很好,是位合格的世家父亲,不会乱了嫡庶之分,却也不会薄待了庶出子女,只是对自己的母亲来讲,不是良人――父亲的真情给了太多的女人,母亲又能占几分呢?
    她压下心头的复杂,诚心向父亲行了一礼,道:“敬诺。”
    行礼送别毕,道潇子回身洒然一甩袖,道:“先不安顿了。去你们日常商议的地方,说说疫情。”
    “喏。”道门派到这边的药师负责人正是道潇子的八弟子至和,他闻声应喏,便与观主应鹤在前领路,往住持茶室去――那里已成为药师们商讨疫情的地方。为了进出方便,茶室内改置禅椅高案,水磨砖地上也撤了白苇席,众人不用脱履即入。
    依序落座后,道侍上了煎茶,道潇子拿盏喝了一口,便问至和:“疫情如何?”
    至和已经五十一岁,颌下长须,道袍下身材清瘦,眼圈下也隐有青色,说话的声音却是不疾不徐,给人一种踏实感,“众位医家对疫症的判断有些分歧,要讲清楚疫情,得从头讲起。”说着目光看向在座的太医丞胡汝邻和医学博士常焘,向常焘颔首道,“具体情况还是扬州医官局最了解――有劳常博士。”
    医官局负责人常焘今年刚刚跨过六十大关,胡须还是乌黑的,只是两边鬓发有些花白,矮胖的身躯墩实,但那双浮泡眼下的青黑之色却比至和严重得多,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闻言也不客套,直接讲起了疫病的开端。
    这些疫案中已经有提,但没那么详细,沈清猗和至桓都是认真倾听。道潇子却靠在椅上半眯着眼,拿着茶盏时而啜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在认真听。但包括胡汝邻和常焘在内都没什么异色,道门药殿的长老向来都是炼丹的,如何会有心思去研究疫病?这位长老过来不过是体现道门对疫情的重视,这已足以让胡、常二人心中感激了,遇到这么猛烈的疫情谁还会想争功啊?只盼着来援的医家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