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为数座大阵所压,雪浪一时翻涌。
山下洞窟寒潭之侧,无端多出一人,总算是比往常赤膊打扮好上许多,但同山洞里头的老者相比还是有些寒酸,浑然不觉,走到老者身前夺来杯茶汤,烫得直跺脚,没奈何只好又将茶盏放回原地,狠狠瞪向眼前长相与自己一样的老者,翘起腿来,大有今日不给个说法就赖下不走的意味,极不客气。
“还真是输不起,对付个境界已是废去的剑客,连这三脚猫的阵法修为都用上了,瞧着可是恨不得将萧锡所剩余的那点微末内气尽数打得溃散,看来你瞧上眼的这后生,不见得有多优柔寡断,心肠不如先前所想那般好。”洞窟中老者端起茶,轻飘飘饮下,倒不像是要将此事挂到心上,更像是只为埋汰来人两句。
但在铁匠铺里练过许多年口舌的老者,脸皮何尝又是这么两句轻描淡写埋汰所能刺破的,闻言走出洞窟去,手搭凉棚向山上观瞧,走回原处坐下撇嘴道,“倒苦了你了,在这寒潭边守过不知多少年,生生将一双眼冻瞎,那小子起阵是划下道来,好生比过一场剑术,凭他那点堪称耿直的心眼,想要变得圆润老辣,还需时日,再说回来,那萧锡本来就是大恶,而今尚未曾兴风作浪,如是放出双鱼玉境,没准还真要四处作恶,即使是云仲真凭大阵与境界压他,难道不应该?”
两人针尖麦芒,可偏偏两人都晓得彼此心思,既找不出将对方驳斥得哑口无言收手的言辞,更寻不出能力压对方的高明神通,纵使是针尖麦芒分毫不让,但两人早已是有些水火不容,偏偏无论如何较量比过,皆是徒劳。
毕竟哪里有人闲来无事,自己抽自个儿巴掌。
“双鱼玉境如始终是四君坐镇,就是借去老子心头一桩大事,要有什么事还能令我更心安,那大概就是咱两位老不死之间的旧怨未解,”铁匠铺掌柜抬头,满脸笑意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在这地方无趣得很,要不你去死上一死?”
坐镇洞窟不知多少春秋的老者不为所动,满面笑容反问,“我若真死了,你又岂能独存,眼下我虽自行散去浑身福源剑术,凭双鱼玉境玄妙硬要灌入萧锡全身,使其从此地走出过后,能立在剑道以顶,岂不比你快意许多,哪怕是我不甚稀罕你浑身上下市井烟火气,但这一步棋,我比你走得豪迈洒脱,怎就当不起一个胜字?”
出乎意料,铁匠铺里的老汉没有出言针锋相对,更没有嘲笑,而是认真地低头琢磨片刻,才重新抬头,一劲朝眼前人笑。
夏虫不可语冰,眼前人虽不是夏虫,可久无人气,独居此间的年头太久,连铁匠铺老头都不知道,眼前坐着的是个人还是半个鬼神,无波无澜,寒潭苦居无穷年岁,如若当真是人,大概足够疯上个千八百回。
“东施效颦,并非是你决绝之际将一身本领与所谓双鱼玉境半数福缘赠与后辈,就能称之为豪迈洒脱,结因果一事,总要精挑细选,恨不得将托付之人心肝都剖成两半瞧瞧本心,这才能称之谓助力,像是这后生生来为恶从来无悔改心思的人,有泼天资质,有双鱼玉境绵长福禄,虽能开枝散叶,但往后必定为祸一方,但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不是我,甚至不是人,又怎会去往人心人性上去想。”
“善恶于我,虽不能只言片语解清,但这些年来也想明白过一件事,人间许多善恶好坏,都是人定的,倘若站在人间以顶,他说的话就是道理,即是善恶对错,那我将双鱼玉境托付与他,总好过交给那些天资不如意,本事注定微浅的后生,最起码我敢断言萧锡能走得更高,如此一来,拳大过理,我两两皆得,岂不美哉。反观你这个双鱼玉境中的老汉,受制于人无数年月,眼下连个自报家门的牌匾都没颜面写就,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对于那云仲,你又做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随即指起山巅,正凭一身剑术压得云仲不住倒退的萧锡,难得笑意欣慰。
古有一碗神仙酒,今来呼尔共我尝。
铁匠铺里的老汉裹紧衣裳,笑着摇头。
同不是人的人,说人间得意,说人间纵情,说人间风花雪月,孤城落日,无非对牛弹琴。
“爷有两柄剑,折剑得消停,爷有一座庙,庙里姑娘俏,爷有一盏灯,凭灯过水坑。”
这份盘缠,凑得足足够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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