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衡拿着手里这份被江玉倩挑出来的剧本,有些无奈地对江玉倩说。
这个冬天的夜晚,何衡就住在江玉倩的家里。
两个人都换上了睡衣,各自占据沙发一脚,茶几上是一沓厚厚的剧本,手边各一杯红酒。
江玉倩闻言,愣了两秒,点了点头,“这样啊,那算了吧。”
何衡问:“不去争取一下吗?”
“宋颖愿意演的话,他们不会给我演的,宋颖不想演的话,我也不需要去争取,他们自然会主动来找我演的。”江玉倩说。
何衡听到江玉倩这么说,其实有点难受。
这两年江玉倩莫名有点背,《黄金时代》热播了以后,她连着两部戏都播得不温不火,市场评价持续下滑。
地位、人气什么都还在,但是确实在这几个当红女演员的排序上就到后面去了。
何衡问:“之前严河一直说有个角色要找你演,怎么还没有动静?不会是有变数吧?”
江玉倩说:“不会,如果真有变数,严河会第一时间跟我解释的,他自己也忙,项目那么多,忙不过来很正常,咱们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严河那个项目上,得自己努力挑个好本子。”
何衡说:“那我再去看看市面上还有哪些本子吧,主要是你后面已经没有存货备播的戏了,再不进组拍戏的话,后面就要出现很长的空档期了。”
对演员来说,出现空档期,就意味着没有作品跟观众见面。而没有作品跟观众见面,就可能慢慢地失去大家的关注。
像江玉倩这两年本来就有点走下坡路,要是后续没有好的作品跟上,很可能不知不觉间,她的地位就慢慢滑落了。
何衡说:“咱们后面这部戏得接大戏,不能再接正剧了。”
江玉倩说:“剧本不好,是不是正剧都不能接,衡姐,实在不行的话,给我接一档综艺节目的常驻也行,没有好的剧本,我宁愿去靠上综艺节目保持曝光和热度,也比接烂戏好。”
何衡:“这也是个办法,不过,玉倩,咱们剧本也看了很久了,挑了大半年了,不能一直不接戏。”
江玉倩叹了口气。
她也有些发愁。
“要不,我主动跟我认识的制片人和导演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剧本?”
“那万一人家拿出来的剧本,你不满意呢?”何衡说,“这种事情还是谨慎一点,没到这个时候。我去跟各个平台的制片人聊一聊吧。”
江玉倩点头。
何衡又说:“其实,如果严河那边有剧本的话就好了,看看严河写的剧本,合作的都是贾龙、陈碧舸、王重、黄楷任他们,想也知道,他的剧本是真写得好。”
江玉倩:“衡姐,没有认识小陆之前,你就把我带到了这个位置,咱们就别总是指望别人了,反正,要试戏就试戏,我可以,只要有好剧本、好班底,片酬少一点我也接受。”
何衡:“这个时候我还真怕把你的片酬降下来,你当红的时候降片酬,别人会说你为了好戏愿意自降片酬,现在降片酬,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这事呢。”
江玉倩:“面子是面子,里子是里子,不牺牲点面子把里子补起来,里子真瘪了,面子也撑不了多久。”
何衡:“……你这面子里子的,把我都给绕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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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严河只喝了一杯鸡尾酒,有一点微醺。
符恺和商永周却喝了不少威士忌,有点上头。
尤其是后者,喝多了,到后面,两只手搭在陆严河的肩膀上,脑袋抵着陆严河的额头。
“小陆啊,你喊我一声师兄,那我就认你这个师弟了,以后有什么事找师兄,知道吗?”
陆严河点头说好。
商永周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很不错,你比我强多了,师兄看好你。”
陆严河哭笑不得,“谢谢师兄。”
商永周松开陆严河,往沙发上一躺。
“符恺,你找我拍这部戏,真的把我害惨了。”
符恺两只眼睛又晕又醺地看着商永周。
“我怎么把你害惨了?”
“我昨天晚上做梦都还梦到了那个上吊的人。”
符恺:“这你也能怪到我头上。”
“不怪你怪谁?”
陆严河无奈地跟宋颖对视了一眼。
宋颖也笑着耸了耸肩,说:“我就知道跟他们俩喝酒,会变成这样。”
“他们平时也喝得多吗?”
“今天已经算收敛的了,好歹还是在外面。”宋颖说,“要是是在自己家,喝得更嗨。”
她又好奇地问:“我看你就喝了一杯鸡尾酒,度数也不高。”
“我不是很能喝酒,这都已经是慢慢练出来的了。”陆严河很尴尬地说。
“少喝点酒也挺好的,见好就收。”宋颖说,“别跟他们一样,喝多了回头还得让人扶回去。”
“谁需要让人扶回去了?”符恺马上连着三声“去”,“我告诉你,我是能自己走回去的。”
宋颖点头,“行,那你自己慢慢走回去吧,我们都坐车回去。”
符恺:“……”
陆严河翘起嘴角,没有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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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两个人喝得都有点多,但是到了第二天,两个人还是神色如常地出现在了片场,没有迟到。
因为宋颖只有三天的档期,所以这三天时间,戏都是紧着宋颖的部分在拍。
陆严河跟宋颖有一场对手戏。
这一场戏,商永周是不在的。
是陆严河跟商永周跟宋颖道别以后,上了车,陆严河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机落在咖啡馆里,于是跑回去拿,结果就撞见宋颖还坐在原座位上,神色怔忪地发呆,眼眶红着。
这一场戏是剧本修改之后,专门加上去的。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陆严河跟她的这场对手戏。
当时第一版剧本,江映在剧本中的分量和角色没有这么重。为了让陆严河能够参与到这部电影中来,导演才专门做了这样的修改。
陆严河在接到新的剧本以后,也在琢磨这场戏的意义是什么。
他去问过符恺。
符恺说:“从面上来说,其实是展现出这个故事的另一面,宋颖跟商永周的分开,是有另外的隐情,商永周来找宋颖,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答案,他不想带着这个疑问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宋颖有自己的想法,她把它当成一个秘密守着,一直没有说出来。那你之前是觉得宋颖就是不喜欢商永周了,没有那么复杂的原因,觉得你哥就是不肯接受这个理由,因为他一直坚信她始终是爱他的。可你意外回来拿手机,发现这个时候的她,你才意识到,可能你哥并不是在自欺欺人。”
陆严河仍然不理解,“然后呢?”
“什么然后?”
陆严河说:“我发现我哥没有自欺欺人,然后呢?”
符恺一下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陆严河始终不能理解这段新加的剧情,差一点都删掉了。
是商永周说:“没有然后,不过是让你对我这趟旅途多了几分理由,就是你突然发现,我这个闲着没事干的人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也不是盲目自信、自大,你开始对我这一趟旅程感兴趣,好奇我为什么要来见这些人,又为什么对一个早就跟我现在的人生没有关系的问题念念不忘,想要一个答案。”
这一番话让陆严河顿时豁然开朗,终于对这段剧情有了理解。
而他所谓的跟宋颖的对手戏,其实就几句话,一次对视。
放在电影里,也就十几秒的片段。
然而,陆严河没有想到,这个片段竟然被符恺NG了十几遍。
符恺不是王重和刘毕戈那种一个镜头让你重复到想死的导演。
他拍一个镜头,其实很快的。只要演员达到了他的要求,他就不会再吹毛求疵地觉得“你没有在第XX秒的时候露出那个眼神”或者是“我觉得还可以再来一遍,看看能不能有更新的东西”,等等,然后要求你重新来。
这是符恺第一次一个镜头要求他们拍了这么多遍。
一开始,陆严河还以为是自己和宋颖演得不对。
演到第八遍还是第九遍的时候,符恺过来,跟他们说:“不是你们演得不好,是我一直没有想清楚,这个镜头我到底想要什么感觉,所以就只能让你们一遍一遍地试,我再从里面去看,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这样的导演很任性,而且很消耗演员的情绪和精力。
幸好符恺不是每场戏都这样。
陆严河和宋颖知道不是自己演得不行之后,那种心理压力也小了大半,放松了自己的状态,就配合着符恺,试各种各样的情绪和眼神。
终于,在试到第十七遍的时候,符恺一拍大腿,“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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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演员看回看的时候,才知道符恺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陆严河走过去,明明看到了宋颖红着的眼眶,却还故意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解释:“我手机落这儿了。”
陆严河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它就一直放在那儿。
宋颖却仿佛才注意到,如梦初醒似的噢了一声,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给一个什么反应,不过,什么反应都没有给出来。
陆严河拿起手机,就要走,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多看了宋颖一眼。
宋颖就在这一刻,也在微微转头看着陆严河转身离开的时候,抬了一下眼睛,看向他。
两个人的目光就在这刹那间触碰到了一起。
陆严河眼神有些慌乱。
宋颖更是一瞬间就又把目光缩了回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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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转瞬间的浅尝辄止——”符恺非常满意地看着自己捕捉到的这个镜头,刚才两台机器,两个大特写,尽管是还没有经过处理的原始素材,他也已经在脑海中构建出了这个画面剪出来,在大银幕上放出来,会是怎么样一种氛围感。
“小颖姐,刚才是不是有那么一刹那,你想要把你跟我哥分手的真相告诉我?”陆严河问。
宋颖点头,说:“是的,那一刹那的时间,我的心里面也是很奇怪地突然就冒出了一种挣扎的冲动。”
“那你跟我哥分手的真相是什么?”
“剧本也没有写啊。”宋颖有点无奈地笑着说,“我都觉得奇怪呢,我自己明明也什么都不知道,还有那种我要拉住你,告诉你,让你再去告诉你哥的冲动。”
符恺:“演员都是感性动物嘛,就算没有剧本,把你们放到舞台上,你们面对空荡荡的观众席,可能也能演出前世今生的情绪。”
符恺这句话也不禁让陆严河深思。
演员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业?
到底是技巧为王,还是感性为王?
刚才宋颖的那些镜头里,最动人的就是最后那个眼神。
而它其实就来自于宋颖内心深处突然涌出来的一种情绪。它不来自于剧本,也不来自于设计,而是现场表演时的一种冲动。那这叫技巧吗?
陆严河跟宋颖演完这场戏,就到旁边去休息了。
下一场戏,拍商永周的单人镜头。
陆严河就忍不住跟宋颖探讨了起来。
宋颖听了陆严河的疑问,沉吟片刻,说:“严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我也不是专业院校出来的学生,所有演戏的本事都是在现场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我也没有太管什么技巧啊情感啊什么的,基本上就什么好用用什么。以前拍哭戏也用过眼药水,后来觉得这样的哭戏太假,就又代入自己的经历,比如演难过的戏就想让自己难过的事情,后来又发现这样演也不行,因为演的就完全是一个状态,稍微复杂一点的角色,这么演就会崩盘,因为难过也分很多种难过,你被甩了跟你得癌症的肯定是两回事,没有一颗眼泪掉下来的形状是一样的。”
陆严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