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燕大的学生,像臧棣,根本不关心这些,他们最在意的仍然是文学。
“方老师,您既然把魔幻现实主义引进国内,为什么还会倡导‘寻根运动’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觉得当代文学去寻根,没有任何的意义。”
中文系的学生冒头说:“最好的出路,应该是学习和借鉴西方文学流派。”
看到有不少人附和,又有不少人反对,方言恍然大悟,燕大的校园里也出现文学路线之争。
就像《人民文学》编辑部一样,有的是全盘西化派,有的是本土保守派,各执一词,争锋相对。
“从五四以来,我们的文学就是不断地将西方的文学资源向本土进行转化。”
臧棣道:“如今的文学想要再得到空前的发展,最好是能向西方文学到东西,运用到创作里。”
方言没有直接驳斥,而是反问:“华夏当代文学的根基在哪里?”
臧棣脱口而出,“华夏民族传统文化。”
方言笑问道:“你真的发自内心里觉得是这样吗?”
像臧棣这样的西方派被问住了,他们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方言也不刨根问底,换了个问法,“那么,你们觉得该以什么为依托来创作?”
“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再发挥想象,并借鉴别人的写作方式,融合自己的特点进行创作。”
白若雪第一个站出来回答。
苏雅道:“我跟若雪差不多,就是根据现实创作,并把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
臧棣如实相告:“我是受国外作品影响,特别喜欢存在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
“你们说的只是文学形式,我问的根基乃是文化内核,它来源于我们各自所受的教育。”
方言一本正经道:“什么是教育?教育就是忘掉所学后剩下的东西。它已经融入你的灵魂,自然而然就展现出来,流淌在你写下的字里行间,有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
桥本结衣低声问:“洋子,方老师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别瞎想。”铃木洋子眼里充满着敬意。
“教育就是忘掉所学后剩下的东西……”
白若雪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她感觉很有道理,似乎是抓住了什么本质,但又很难用言语讲出来。
骆一鹤突然开口:“方老师所言‘剩下的东西’,应该是指一个人的精气神吧,包括品行、信念、思想、态度、格调等等。”
“也可以这么理解。”方言道,“教育并不仅仅是传授思想和知识,它的本质其实是塑造人。所经受的教育不同,塑造出的人精神面貌就不同。这个教育并不仅仅指学校和书本,还包括从小的家庭教育,以及整个社会对人的影响。”
这般热闹的场景,自然逃不过季羡霖等人的法眼。
乐黛云不禁感慨,“没想到方言不但懂文学,还这么懂教育,真的是一语道破教育本质。”
季羡霖莞尔一笑,“是啊,就像民国的时候,受传统封建教育影响的老派文人,往往思想陈腐守旧,而受过新式教育的学生,却眼界开阔,容易接受新事物、新思想。”
包括乐黛云在内,所有人很是赞同,一道道目光投向人群之中的方言。
“可是方老师……”
臧棣隐约觉得跑题了,这跟文坛目前最焦点的话题,文学路线之争有什么关系?
方言解释道:“文学是什么?文学是运用语言文字为工具,形象化的反映现实,表现作家心灵世界的艺术,作家的心灵世界,就要靠教育来养成。我们这一代人,不管你承认与否,都受到很多华夏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响,它是你怎么都无法丢掉的,必然会在作品中流露出来。”
“我们可以努力摆脱,弃旧扬新!”
臧棣觉得当代文学的进步速度,同接受西方文化,向西方文学流派学习的程度是同步的。
“为什么要摆脱?”
方言道:“华夏作家写的根基在汉字,每个汉字都汇集了中华民族的思想智慧。文学形式上我们可以学习西方,但文化内核为什么不能保持民族性呢?华夏有太多的创作题材,那是一个大宝库,随便翻出来都能推陈出新。”
众人还在思索,白若雪却突然高兴大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臧棣诧异不已。
“文学具有民族性和地域性,思想上要进步,但表现形式却可以循旧,我们从小所接触传统文化,是完全可以拿来用的,包括那些民间传说、神话故事,这样既有利于表达,也方便读者接受。”
白若雪语气里透着兴奋。
一个湘南的学生回复道:“就是,我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了,我从小生长于湘南,那里才是我的精神家园,我为什么要模仿别人?我可以写自己熟悉的故事啊!就像丛文先生的《边城》,方老师的《那山那人那狗》,古老师的《芙蓉镇》,这些都是属于湘西特有的!”
臧棣等人虽然没有被方言这套理论说服,但也觉得好有道理,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点。
“依我看来,向西方学习固然必要,但要取其形,而不是要其意。”
方言道:“可以在叙事、语言、结构这些方面进行探索和改革,但在内核上,东西方文学本身就是两套体系,因为植根的文化土壤就大不一样,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当代文学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