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光透过床帐的缝隙照了进来。
她藏在床帐内侧的阴影里,外面很安静,听不见一丝声息。通过雾蒙黯淡的光线判断,今天似乎也是阴天。
她屏息凝神倾听片刻,确定寝殿里确实没有别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抬手分开了柔软的帷幔。
雕花的石砖地板很凉。她伸出脚尖,试探着踩了踩,确定那只是块普通的石砖,这才放心地踩实了,站稳了,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偌大的寝室家具不多,占地面积最广的就是她身后这张被帷幔笼罩的床。比她还高的枝状大烛台伫立在床头两侧,形状如同波动的火焰。
不管是地面、墙沿、还是壁龛,凝固的融蜡在这个房间里随处可见。
像积雪,也像生物白色的脂肪。
她几乎能想象夜幕垂临后,无法入睡的人坐在烛光昏暗的寝殿里,周围的烛火无声摇曳燃烧,然后又在黎明到来时一一熄灭。
灰白的天光是从露台照进来的。这个房间位于幽影城西北方的最高处,从露台望下去估计是万丈深渊。她有些恐高,于是打消了凑过去看一看的念头。
近似古罗马样式的躺椅旁摆着一张小桌。虽说是躺椅,于她而言却和一张床没有什么分别。不远处的墙角立着一面落地镜,镜沿的花纹华美繁丽,一看就是这个时代的贵重物品。
镜子中的身影谨慎地向前一步,她也谨慎地向前走了一步。两个身影逐渐靠近彼此,直到两人面对面而立,眼中犹带警惕地望着对方。
确定这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镜子里的倒影不会变成奇怪的生物扑出来后,她微微放松紧绷的肩膀,开始观察自己的模样。
额头的伤口不见了,乌青和红肿也都几乎消退。她确实恢复得不错,而且速度快得她自己都有些诧异。仅从外观判断,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她之前遭遇了什么。
如果仔细观察,倒是能从细微处瞧见端倪。虽然并不显眼,她的头发贴近左后脑勺的部分缺了一块,应该是她之前在被拖行的过程中扯下来的。
这倒是不打紧,把其他部分的长发拨过来挡一挡就好。至于她背后的伤口……
她犹豫片刻,慢慢抬起手,解开了睡裙的系扣。
柔软的衣料从肩头滑落到臂弯处,空气有些凉,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快泛起鸡皮疙瘩。她忍住颤意,将背后的长卷发挽到胸前,然后慢慢侧过身。
从脊线微凹的地方,两道丑陋的疤痕显露出来,像扭曲缠绕的蜈蚣一样,沿着她的左腰爬上右肩,和周围白皙细腻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腐烂的皮肉已经被挖掉了,尽管如此,那狰狞可怖的痕迹却无法祛除,像恶毒的诅咒一样烙印在这具躯壳之上。
她看了几眼,很快别开目光,重新系起扣子。动作进行到一半时,她好像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一抹红色的影子在门边闪过。
转过身去时,缠在男人身上的带翼蛇也非常默契地扭过头,露出一副「我们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只用黑色的小翅膀背对着她。
她僵在原地,扣子系到一半,继续也不是,停在那里也不是。
她木木地想,这个幽影城的人走路都没有声音吗?
但是,这好像是对方的房间。要说失礼,似乎是她比较失礼一些……?
大脑空白,她还等着对方有所反应,那个高大的背影像石雕一样矗立在门边,重新动起来时,猩红的披风随着他的步伐如烈焰波动了一下,眨眼就从她面前消失了。
一声不吭地走了。
转过身,走了。
梅瑟莫离开后,房间里多出了两个侍女模样的黑色幽灵。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吓一跳,但她仍然沉浸在震惊的情绪里,完全匀不出多余的精力去表达惊吓。
那些黑色的身影披着样式古老的长袍,灵体的边缘微微发光,如笼云雾的面部看不清五官,只能依稀看见眼鼻和嘴唇的位置。尽管如此,她们不仅能碰到实体,还能动作利索地给她穿衣挽发,将她领到躺椅旁就餐。
她进食的期间,那两名幽灵侍女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待着,和家具的影子没什么不同。
雪白的面包蓬松柔软,带着刚刚出炉的温度。酒水里可能加了蜂蜜,抿起来有一股甜涩的味道,喝下去之后腹中很快升起一股暖意,驱散了这个城堡里萦绕不去的阴冷感。
她将所有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平时不怎么吃的橄榄和无花果也没有放过——她其实不太确定那是不是橄榄和无花果,但已经决定用熟悉的词汇给陌生的事物命名。
“谢谢。”
没有回应。
那两名侍女站在原地,看不清面貌的脸没有波动。
她想了想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用生疏的语气试着开口:“你们去休息吧。”
那两名侍女朝她行了一礼,消失和出现的时候都一样悄无声息。
她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养伤,但说实话,她觉得她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她离开躺椅站起身。
不论白昼黑夜,觐见厅永远烛火昏暗。巨大的帷幔从天花板的尽头垂落,烛火无法触及的阴影中,梅瑟莫坐在王座上,仿佛已经和那高高的椅背融为一体。
他的长枪矗立在王座旁,枪头形似波动的烈焰,威慑意味十足。如果有敌人擅自闯入,毫无疑问会被迎面而来的长枪一击贯穿,当场毙命。
“……您要不要回房休息?”她从高台后侧探出头,也许是酒精壮人胆,一杯暖酒下肚,她整个人都有些飘忽。
金色的竖瞳斜过来,他从头盔下露出来的头发像烈焰一般红,但那耀眼的颜色并不让人觉得温暖,反而和他身上的盔甲一样冰冷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