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笑道:偏是屡败之人,好为大言。卿等北人胡裘轻马,并无刚甲利兵,敌弱则进,敌强则退,安能并兼中国?卿如此奖赞汝主,莫非太过?
燕凤奏道:臣来求和,犹不敢大言,乃示之谦逊耳。我北人壮悍,皆能持矛上马如飞,无论男女且均善射。我代王雄俊,率服北土,控弦百万,号令若一。军无辎重樵炊之苦,轻行速捷,因敌取资,一旦作战,此南方所以疲弊,北方所以常胜也。
秦王又问:你北国兵马共有多少?
燕凤答道:控弦之士数十万,战马一百万匹。
秦王笑道:卿言人众可矣,说马何其太多?
燕凤答道:云中全川自东山至西河二百余里,北山至南山一百五十里。每岁孟秋,马常大集满川。以此推之,臣之所言之数犹未尽也。
秦王大笑:北地如卿之才者,尚有几人?
燕凤答道:代国虽然偏僻,聪明仁智者数百人,如臣侪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秦王又问:既如卿所说,代王英武,将多军足,则何以退避阴川,使卿前来降孤?
燕凤答道:陛下有高于天下之志,我主有统朔四方之能。我王惟恐蛟龙相斗,鱼鳖受刑,不忍军民死于无辜,是故暂避阴山;遣臣请藩,结为唇齿,是为保境安民。忍一时之愤,得百年和平,我主不亦识时务之英杰哉!
秦王叹道: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名士。如燕凤者,可谓不辱使命,诸公当效之。
由是准其称藩于秦,命其还国。复遣使持节赴北,调回诸路兵马。苻洛便命诸将振旅还京,自率本部兵驻守平城。
代王什翼犍大喜,回至云中,重赏燕凤。只因一路漂泊辛苦,随即卧病,堪堪难起。
当时代国虽已降秦,但因秦将苻洛刚刚接到秦王罢战诏旨,军队尚未及撤还,尚驻扎于君子津。故此代王命诸子夜间警惕戒备,挟带兵器来往于房舍之间巡哨。
便在此时,国中又有人欲趁代王病重之机作乱,宫变夺位。
当初拓跋孤推让君位于兄什翼犍,代王即位后故将一半国土授予拓跋孤。
拓跋孤死后,其子拓跋斤未能继承父职,因而心怀不满,常思伺机作乱。
此时代王嗣子拓跋寔已为长孙斤所杀,三子拓跋翰亦于早年去世,拓跋寔之子拓跋珪年幼;皇后慕容氏所生之子阏婆、寿鸠、纥根、地干、力真、跋窟咄等人,嗣君之位未定。
拓跋斤见伯父什翼犍病危,欲挑拨内乱以便就中取事。
于是选中代王之子拓跋寔君,施以离间之辞道:大王今欲立慕容氏子为嗣,必先杀你。我观近来慕容氏诸子每到夜晚便全副武装,领兵环绕庐帐,是欲窥伺时机便欲动手。故此相告,莫谓言之不预。
拓跋寔君信以为真,便率部反叛,趁夜袭杀父亲拓跋什翼犍,并尽诛诸弟。
慕容氏诸子既死,妻子部属皆奔至秦营,跑去向苻洛告变求救。
苻洛即命李柔、张蚝率兵开赴云中平叛,将拓跋寔君及拓跋斤擒获,押解到长安,代国部属兵众四散溃逃。苻坚便召燕凤,问其变乱缘故,燕凤如实回奏。
苻坚道:天下之恶,皆是一般。
命将寔君及拓跋斤车裂,乘机灭代。自晋建兴三年拓跋猗卢被封为代王,始建代国,至此为前秦所灭,凡历七王,国祚六十二年。
代国既因内乱亡国,苻坚乃召见代国长史燕凤,询问治理代国之略。
燕凤奏道:代王刚死,部落叛散,不相统一。别部大人刘库仁勇而有智,与铁弗部刘卫辰一向有仇,因此内讧,致令国事不堪,方为陛下并之。若依臣下之谏,陛下可使其二人分统代国旧部,划其地而使分居之,则代国之民,无不感陛下再生之恩。
苻坚:信开斯言,卿论甚是。
于是令以黄河为界,将代地分为东西两部,东部属刘库仁,西部归刘卫辰,各许以官爵,使其统领代民。
刘库仁招抚离散部落,速使东部代民安定。为奖其功劳,秦王又拜为广武将军。
刘卫辰不服,复举兵叛秦。秦王苻坚使刘库仁率兵讨伐,大败刘卫辰,一直追击到阴山西北千里,并虏获刘卫辰妻儿。
为平衡两部势力,苻坚复赦刘卫辰反叛之罪,并仍使其为西部单于,令其统摄黄河以西各部,居代来城。
字幕:只因秦王不杀叛首,自此便为淝水战败后诸侯皆叛张本。
镜头转换,按下代国鲜卑遗民分为东西两部,再说拓跋寔遗腹子拓跋珪之事。
字幕:拓跋珪,字涉珪,母为贺兰氏,代国建国三十四年七月初七,生于参合陂北。
拓跋什翼犍被刺身亡,前秦灭代国,拓跋珪时年六岁,被秦王诏命迁至长安。
代国旧臣燕凤以拓跋珪年幼为由,力劝天王苻坚让拓跋珪留在部中,称待其长大后使为首领,必会念及大王复国大恩,世代归附。
苻坚同意,拓跋珪得以留于代北。
当时原代国领地因由刘库仁及刘卫辰分掌,贺兰氏便带拓跋珪、拓跋仪及拓跋觚诸子,从贺兰部迁至娘家独孤部,与南部大人长孙嵩同属刘库仁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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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库仁本为代国南部大人,闻拓跋珪母子兄弟到达独孤部,便仍视为旧时少主,尽忠侍奉,并未因代国灭亡而变故臣之节。
由是拓跋珪身为代王拓跋什翼犍正宗苗裔,在独孤部遂渐长大,学成一身骑射功夫;刘库仁且又为其招抚接纳离散部人,皆给执事加以任用,厚加恩信,使尽心奉侍少主。
刘库仁又恐幼主早晚被秦王左右谗害,遂对拓跋珪母舅贺讷言道:你可领本部人马,同小主人权去牛川屯扎,我权领其兵,待其年长,便还兵印及诸部土境。小主人未长成人之前,其身份当宜秘之。
贺讷从之,遂领本部兵随拓跋珪去镇牛川。
刘库仁又对其子刘显说道:我观小主人龙行虎步,卓然不群,必能兴复其祖洪业,我儿当勤谨侍奉之。
话犹未落,刘卫辰来见,对刘库仁说道:依某之计,可使人速报秦王,使拓跋珪迁至别地。若留于此,则将来我属必无噍类矣。
刘库仁答道:既如此,任公为之可也。
于是刘卫辰作表,遣人入长安贡献秦王,并以其事奏之。
秦王览奏,谓群臣道:刘卫辰谓什翼犍嫡孙拓跋珪丰骨不凡,举措清高,后必有异心,为秦国之患,不肯作中华北藩。建议宜迁别地,或取回长安,公等谓其事若何?
群臣未及奏对,燕凤趋前奏道:果若如此,陛下中其计矣。
秦王:此言何解?
燕凤:刘卫辰与先代王有仇,欲谋自立,必先绝代王之后,故进此谗言。陛下若信其谏,则拓跋珪前脚一离代国,刘卫辰必继之而后叛也。
秦王:彼反叛何故?难道惧此小儿耶!
燕凤:朔方之地,士民之众皆蒙拓跋氏厚恩,尽思归附。刘卫辰今欲叛秦,恐士民不从,故奏陛下先迁拓跋珪于长安或别处,以断代民之念,其志方得以行。若存拓跋故主于此,则代民必不从刘氏二部谋叛耳。
秦王闻言细思,终于信之,于是不听刘卫辰之奏。
秦王苻坚自平北方诸国,江北再无敌手。此时国内殷实,遂示人以奢,悬珠帘于正殿,以接待外国使臣及集会文武。
尚书郎裴元略见此,上疏劝谏,秦王览疏大悦,命去其珠帘,并以裴元略为谏议大夫。大宛国进贡千里驹及奇珍异宝来朝,秦王令群臣作《止马》诗,皆命归还于进贡之国。
高陆人偶然凿井,得一巨龟,高一尺,大三尺,背有八卦之纹,遂进于秦王。苻坚命太卜养在池中,旋即而死,遂令藏其龟骨于太庙。
其夜庙丞高虏梦见神龟,对其说道:我本欲将归江南,不料遭非其时,致殒命于秦庭,则必将报之。
高虏大为惊惧,不知何意而指。
及开庙门,一人忽至而言道:我昨夜得梦,见神龟对我言说,其活三千六百岁而终;命终之后,则必有妖孽兴作,亡我秦国。敢问住持大师,此梦主何吉凶?
高虏此时已知神龟之意,急嘱来人:此梦不主甚事,先生休得漏泄与他人,免惹妖言惑众之罪,引火烧身。
来人应诺而去,由此二人皆秘而不传。
丁丑,东晋太元二年,前秦建元十三年。
秦王苻坚以赵国故将曹邈作为功曹。曹邈投秦王所好,常向其描述赵王石虎宫中宝器珍玩之盛,并言身为帝王者,必如是方显富贵。
秦王渐信其言,遂命曹邈为将作长史,大修舟舰兵器,饰以金银,极尽其精巧。
慕容垂之子慕容农见此,谓其父道:自王猛死后,秦国之法日益颓废,今燕王听信曹邈,重以奢侈之风,则其祸殃将至。
慕容垂:若依尔意,则便如何?
慕容农:大人何不趁此结纳豪杰,以承天意,谋求光复我大燕社稷?
慕容垂虽然已为心动,但仍不表于声色,笑而答道:天下之事,并非如你料者!
慕容农:秦国恃其强大,务多不休。今北戍云中,南守蜀汉,转运万里,致逃民饿馁者相望于途,兵疲民困,危亡近矣。若天命有归,其必为燕乎!(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