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集 石门遗恨

秦国朝堂,君臣议事。

秦王闻听王猛之谏,大悟而喜:先生之计大妙。若非王公提醒,朕几自误!

因此马上改口,即从燕使之请,遣洛州刺史邓羌引两万精卒前来救燕。

初秋七月,燕国大将慕容垂、傅末波率八万大军前来抵抗晋军,两军对峙于枋头。诸将见晋军势大,各怀惧意,纷纷议论,莫衷一是。

司徒左长史申胤说道:以桓温声势,似能有为者。然由我观之,其必无成功。

黄门侍郎封孚大奇,问道:公何谓如此?

申胤:晋室衰弱,桓温专制其国,朝臣皆不与同心,必将乖阻以败其事。桓温又骄而恃众,怯于应变。今既驱大军深入,需知兵贵神速,彼却干犯兵家大忌,值此可乘之机,反倒逍遥于中流,不趋其利,反欲持久,坐取其胜,天下宁有此事哉!若迁延时日,从秋至冬,休说水枯舟滞,便是粮草一旦不继,则必不战自溃,此自然之数也,某故预知其败。

封孚听罢此论,大为赞佩。

慕容垂升帐,谓诸将道:国事危矣,惟有决死一战。公等各宜尽心竭力,以报朝廷。

诸将:便请殿下派将,我等无不从命。

慕容垂点头,唤过范阳王慕容德:桓温大兵尽集于此,粮草需经漕运,必经石门运来。将军可引重兵前去紧守石门,不必与之出战,只需令其粮草不入,便是大功一件。

慕容德领命,自引一万精兵去了。

慕容垂又取第二支大令,付予偏将军李邽:桓温若见石门不通,必使人从旱陆运粮。将军可引一军抄山径险道,埋伏于险隘,务必尽得其粮草,以供我军使用。

李邽得令,自引本部军兼道埋伏去了。

先说慕容德一路,引一万兵至于石门,晋军尚未到达。

慕容德谓部将慕容宙道:将军可引一千军前去哨探,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回。

慕容宙:晋军向来轻佻,怯于攻坚陷阵,追击逃兵时又不计其败。某可引少数军去,则必能诱其前来。

慕容德称善,便使其引二百轻骑前去哨探,将余军分作三处埋伏。

慕容宙依计而行,引二百轻骑前哨至五六十里,果遇袁真引前锋大军前来,二军相遇。袁真见燕军兵少,尽驱大军来战,慕容宙稍一接战,回马便走。

袁真挥兵奋追,未出三四十里,燕军伏兵大起,慕容宙复引二百骑回战。袁真兵大败走回,又被燕军伏兵出截,三下夹攻。

袁真只顾单骑逃回本营,然后收拢余众,见折去五千人马,于是士气大挫。

桓温闻报石门兵败,不惊反怒,于是令将战船停于黄河北岸,引步军皆都上岸列阵。

慕容垂闻晋军登岸,亦领军出,两军在河岸对圆。

桓温领先出马,单叫慕容垂出阵,以马鞭点其额而叫道:某出兵不到百日,已尽得淮北及徐、豫二州,兵指邺都,不足百里。今大兵至此,你胡虏焉敢对抗天朝?识时务者,若能举国以降,尚不失封公封侯之位也。

慕容垂并不发怒,从容笑答:公不闻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者耶?趁此河中有水,公若退兵尚留脸面,若迟些时,恐片甲不归,悔之何及!

桓温大怒,回首问道:谁敢出马,与我擒此逆贼?

先锋军中有燕国降将段思,乃被废太妃段氏之弟,一见慕容垂两眼冒火,挺枪而出,叫道:让某见此头阵,取慕容氏首级,与我家姊报仇。

桓温允之,拨马回阵观战。

慕容垂见来者是段思,不由大怒,便要亲自出战,擒此叛国之贼。

只听背后马挂鸾铃响处,似一声炸雷响在耳边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末将服其劳。殿下请退,将此卖国之贼交予咱家!

一骑踏雪乌骓飞驰而至,让过慕容垂,拦住段思,交马只一合,已将段思擒拿过鞍,复回马回阵,将段思掷于地上,令军士绑了。自出马至擒将回阵,直瞬间之事。

两军皆大骇,慕容垂看时,见出马者正是参军爱将悉罗腾。

桓温大惊失色,回顾左右:彼军中竟有如此猛将耶?尔等原外国降将,不可轻易临阵,枉自坏了性命,且损我军威。

话音未落,军中恼了一人,也不请令,暴叫声中出马,直入敌方军阵,从斜刺里向悉罗腾背后杀至,欲抢回被擒段思。

桓温及诸将看时,却是原后赵降将李述。想是不忿桓温方才之语,这才奋勇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顷刻之间,李述已至敌军阵前,手中一杆银枪只在悉罗腾背心弄影。燕军一齐鼓噪,有人叫道:将军小心背后,有人暗算!

悉罗腾在马上回身,大叫一声,使一招顺水推舟春秋刀法,寒光闪处,李述首级已离身而起,旋转飞向空中,与尸身同时砰然落地。

李述坐下马背上无主,跑回本阵,连主人也不要了。

桓温见瞬间折了两员上将,不由心中着慌。

慕容垂将手中鞭梢一指,令击鼓吹号而进,上前冲杀。晋军大败,保着主将桓温走奔回船,驶离江岸,燕军这才不追,得胜还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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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见首战不利,于是引军还于南岸,二军复又相持。

转眼之间,已入仲秋,天旱不雨。果不出郗超所料,汶水、清水及新开三百里河道渐浅,运行不畅,只容小舟往来。

桓温倒也不慌,命令豫州刺史袁真,引本部军进攻谯郡、梁国,凿通石门,连接睢水与黄河,用以运粮。

袁真领命,亦欲将功折罪,于是引兵力战,不几日即克谯郡、梁国,但因工程浩大,石门一时未能凿开。

慕容垂小胜数阵,已扭转屡败之势,稳住阵角军心。此时见桓温久持不战,料其必是分兵前往石门。慕容垂于是将计就计,命在大营中多增鼓角,虚插旌旗,并令一千骑兵分为两班,每日轮换,在江岸驱驰挑战,以惑晋军;却暗将手中大部骑兵一万五千人尽行交付己弟慕容德,令其趁夜潜行,越出桓温之后,直逼石门,以阻挠晋军开凿水路。

自己仍然留守枋头,以牵制桓温本部大军。

桓温因见燕军每日搦战,且有时慕容垂亲出跃马江岸,故此丝毫不疑,只在寨中浅斟慢酌,等待袁真捷报,一面遣使回朝催促粮草。

转眼又至九月暮秋,慕容德到达荥阳,与袁真战于石门。

袁真未料燕军竟忽然在此出现,仓促持兵迎之,一阵而溃,狼狈逃回谯郡。事到如今,凿通石门方案完全失败。

石门兵败消息传至枋头大营,桓温长叹一声,后悔不及。此时前进不得,粮草将尽,不敢坐困于此,只得下令悄悄收拾,预备全师而退。

十九日,因水浅难以行舟,桓温命令焚烧舰船辎重,全军弃舟登岸,由陆路向南撤退。恐燕军闻信来追,于是安排大将各引精兵断后,缓缓而退。

前燕众将见南岸火光大起,晋军船舰尽焚,急入帐请战:桓温自焚战船,必是粮尽退军。请殿下发令急追,必擒桓温,一战而定。

慕容垂笑道:桓温极善用兵,诸公不可造次。其大军初退惶恐,必严设警备,简其精锐以为后拒。我等此时击之未必得志,且有败兵之忧,不如缓之。彼若庆幸我军并未追来,必尽撤其伏而昼夜疾趋;我俟其士众力尽气衰之时,然后引轻骑击之,则无不克。

于是整点军马,趁黄河断流引三军涉溪而渡,进军河南,并使人兼程南下,于路放出风来,说晋军南撤途中河流、水井,都已被慕容德率骑军下过毒药。

桓温闻之,虽有犹疑,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命令士兵远离河流,凿井而饮。

如此桓温大军一面撤退,一面遗井与追击燕军,南撤七百里。

慕容垂闻而大喜,将步兵辎重皆留之于后,只亲率八千骑兵在后面慢慢跟随,与桓温亦步亦趋。晋军以为燕军不敢深入,于是整队探路而行,每日只走五六十里。

如此走了十多日,终至襄邑。晋军眼见淮河在望,乃心中大定,不复防备。

桓温到此,亦长舒一口气,见天色已晚,下令就地临水傍林结营,休息一宵,明早起行。

三军安营已毕,争锅夺灶,一阵喧闹,传餐方罢便即进帐,放倒身躯便睡。因连日行军凿井,皆疲累已极,又见将及故国,故各营诸将皆鹿角不竖,岗哨不设,放心大胆已极。

当夜将至三更,忽闻马蹄顿地而来,犹如地动山摇。

慕容垂引八千久逸精骑奔到,直杀入晋营放火杀人,便似砍瓜切菜,轻易至极。

晋军直被斩杀万余,方猛醒披衣应战,睁眼看时,四面皆是燕国铁骑,眼前尽为滴血马刀,自家军将残肢断臂,零落满地;中伤士众,倒地辗转呼号——怎一个惨字堪说!

早有部将趁乱,从睡卧中扯出大将军桓温;来不及顶盔贯甲,只扯过一床毛毡,胡乱裹在身上,扶其上马,不分东西南北,只望着淮水狂奔。

晋军损兵万余,此时猛醒,余众仗着地埋精熟,亦随后向南奔逃,慕容垂追之不及。

桓温眼见河岸在望,自知河中必有自家战船,于是心中大定,缓下马来,以等后面步军。正在此时,路左忽然响起一通火炮,号角长鸣。

炮号声里,密林中一彪骑兵奔上坡来,迎面截住晋军,不分青红皂白,又是一通狂杀。桓温大惊,急问是何处兵马。

亲军来报:是燕国骑兵,旗号上书燕骠骑将军慕容字样,乃是慕容德兵马杀来也!

桓温惊呼:此贼不在荥阳,却如何却到了这里?如此,孤命休矣!

原来早在桓温南撤之时,慕容德见袁真被自己所败,则晋军粮道已断,必然南返败撤,故率骑兵星夜兼程,早早赶到襄邑设伏以待,至此已等了十日之久。

其未料晋军行程如此之慢,桓温若再不来时,正欲引军北返,却于此时等个正着。

桓温正在危急之间,一彪人马从斜刺里杀来,荡开慕容德骑兵。

为首大将正是前锋都督袁真,叫道:主公快走,某来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