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宾:若以三才阵击之,则可破也。
惠王听毕甚喜,回顾庞涓:庞卿,孙子所论若何?
庞涓:我师弟此说,委实甚有道理。但某此阵另有变数,若非实战,不知其妙。
梁惠王:即是如此,也请孙卿布阵,使庞子识之。
孙宾称诺,于是登上将台,挥动令旗,瞬间排成一阵,然后下台,向惠王施礼。
梁惠王虽是外行,但一看之下,便知远超一字长蛇阵,遂目视庞涓,待其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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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涓观其阵势,只见杀气隐隐,如龙游雾中,茫然不识,不由汗出。
孙宾早知师兄必不识己阵,已于前夜列书阵名,以及破阵之法。此时见师兄窘迫,遂于袖中掏出竹简,私下递入庞涓手中。
庞涓悄悄侧身,视其竹简,心中早已明白,遂复藏竹简,向梁惠王躬身施礼。
梁惠王:卿可识此阵否:
庞涓朗声答道:此乃颠倒八门阵也,别人不识,臣却熟知。
梁惠王:尚能破否?
庞涓:此阵若以兵攻之,则变为长蛇阵。只需如此如彼,便可破之。
梁惠王便问孙宾:庞卿所言是否?
孙宾:师兄甚是高明,所言是也。
兄弟二人斗阵整日,皆是如此作弊。惠王以为庞涓与孙膑旗鼓相当,心中甚喜。
演阵已罢,各人解散。庞涓以相谢解困为名,便邀孙宾至府,置酒相待。酒至半酣,庞涓以言语相探,便探问出孙宾家人近况,牢记心中。
此后约过半年,孙宾朝罢回府,忽见有人在门前相候。那人见孙宾在门前停车,故作不识,便上前打着齐国阿邑方谈,问道:劳驾,借问孙客卿府第,是否在此?
孙宾答道:则我便是孙客卿,子乃何人?
来人闻言,当即叩拜:小子丁乙,乃令兄孙平邻舍赘婿。今贩运至此,捎来家书。
说罢起身,将书拿出呈上。孙宾接书展观,见其书略云:
愚兄平、卓,字达贤弟。吾自家门不幸,宗族荡散。弟在外游学六年,刚还故国为官,忽又杳然。今国相驺忌病笃,吾王遣使至家,将委弟已国政,故委邻人丁乙寄书,弟宜见字速归,休使国君悬望,致罪及我全家。切切!
孙宾览书大疑,便问丁乙:你可知此书中所言何事?我家近有官人来乎?
丁乙答道:十数日前,先生兄长家前有官人临门,车马十乘,其势张扬,说寻先生还于临淄拜相,此事众乡邻无不知晓。小人不曾识字,但猜令兄此书,必是催先生回也。
孙宾闻此,疑心去其大半,遂邀丁乙还府,立修回书:弟今已仕魏,虽齐王有命,未可便归。俟稍有建立,或寻机相辞,徐为首邱之计可也。
书罢封固,委请丁乙带回,又送其十金,以为谢仪。
丁乙接书,当下辞去。却未出城,在街市上左兜右转,见后面无人跟随,踅入庞府。
原来此人并非丁乙,实乃庞涓心腹徐甲;那封家书,也是庞涓冒称孙平口气伪作。
庞涓既得孙宾回书,遂仿其笔迹,改其内容为:弟今身仕魏国,颇得魏王信任,未可造次。不日尽得魏国虚实,当图归计,以效齐王可也。寄书齐都不便,望兄代为转达。
于是怀揣伪书,入朝私见惠王呈之。
梁惠王:此书何来?
庞涓:为臣所荐非人,其罪非小!孙宾实乃齐之谍间细作,因深夜遣使送书,被臣手下门军所获。孙宾虽为同门师弟,但臣心向魏国,岂敢私匿不报!
惠王览书已毕,叹息说道:常言一山不容二虎,果然不虚。卿既在魏,孤留孙宾无用。不如释其归齐,亦可全你同门之情。
庞涓闻言,吓了一跳,再拜奏道:大王不可!且不论孙宾仕魏经年,已尽知我魏国虚实。便因其才只在臣上,不在臣下,若一旦归掌齐国兵权,来伐我国,则必难敌。即便其势相当,两军相交,我魏卒亦必多有杀伤也。孙宾绝不可释,其间利害,惟大王慎思之!
梁惠王:孙宾乃鬼谷门下,应我召聘而来。今若遽然杀之,恐天下志士心寒。卿既与其同门之谊,可代寡人往劝留之。若能留便好,执意要去,可速报寡人。
庞涓既奉梁惠王之命,心中已有主意,遂至孙宾府第,故作若无其事,轻松形态。
孙宾:师兄因何夤夜而至?
庞涓:闻说贤弟近有家书寄至,有诸?
孙宾未知其意,顺口答道:有之。家兄来书,命我回家探亲。
庞涓:贤弟不似为兄,人在异乡,半载不归,着实不近人情。来日上朝,贤弟可奏请主公,便请月余假期,还家稍加看顾。若方便时,可将家属一并接来,为兄自有宅第相赠。
孙宾信以为实,心下感动,转念又想:何不趁此机会,便往临淄走上一遭,探看兄长家书中所说,是否确有其事?
口中却道:兄弟初至魏国为官,便即请假归省,惟恐主公不允,反而见疑。
庞涓道:不妨。近来国中无事,贤弟试请,愚兄当从旁力赞,为贤弟进言。
孙宾拱手深揖:全仗师兄玉成此美。
庞涓离开孙府,立即转回宫中,向惠王献谄:臣遵王命,前往劝留。哪知话刚出口,其便惊慌失措,想是已觉阴谋败露,恐隐藏不住。
梁惠王:其意如何?
庞涓:其决意以请假还乡为名,背魏归齐,且请臣为其遮掩。
惠王听罢,信以为实,心中怒气暗生。
次日早朝,孙宾果然上表,乞假月余,还齐省墓,探视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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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惠王答复:准卿所请。只往军师府办理通关文牒,便可起身。
孙宾大喜谢恩,暗自感激师兄大力作成。当日朝散,孙宾还家收拾行李车仗已毕,便来军师府中办理通关文牒事宜。门军接入,登堂入室,庞涓离座相迎。
正要落座叙话,忽然王府中使者来至,宣读王谕:孙宾私通齐使,今假作省亲告归,显有背魏向齐之心,有负寡人委任之意。命削其官秩,便着军师府拘审问罪。
孙宾闻诏,便如晴天霹雳,愣怔当地。王使命将孙宾上绑,庞涓故作惊讶。
庞涓:此中必有冤情!待我进宫,问个端地。
安慰孙宾数语,立即登车进宫,来见惠王,故作仗义进言。
庞涓:孙宾虽犯死罪,但若杀之,需于我鬼谷仙师面前,不好看相。且鬼谷门下兵家弟子众多,遍布诸侯列国,若齐来问罪,必遗魏国大祸。
梁惠王:若依卿计,便当如何?
庞涓:请大王法外开恩,处以膑刑。使其不能复为诸侯效力,岂不是好?
梁惠王本来无意杀死孙宾,惹麻烦上身,于是就坡下驴:你自处置,不必再奏。
庞涓领命出宫,复回府中,与孙宾抱头痛哭:齐王欲拜师弟为相,你如何不早对我说?若是昨日实言,为兄也可拼却这条性命,暗送你出国。今既落王手,兄无能为力矣!
孙宾闻言,心知无幸,遂惨笑道:我命如此,复有何言!
庞涓慰道:贤弟休要丧气。我以身家性命力保,幸魏王听我,不害你性命,只命处刖足黥面,终生不得离开魏国。不能使贤弟免于刑罚,愚兄无能,贤弟休怪!
孙宾闻此,忽然思及二次下山之时,恩师菊花之占,于是仰天长叹。
庞涓:贤弟所叹何来?
孙宾:此乃天数,不可逃也。临下山时,吾师曾云虽有残害,不为大凶,便指今日之事。以师父通天彻地之能,尚不能为我免祸,况师兄乎?今弟能得保首领,亦全仗师兄之力,只可感铭肺腑,又岂敢怪罪!
庞涓闻罢,故作悲伤,转过身去。
遂唤刀斧手行刑,嘱令道:手下留情,休使师弟多受苦楚。
刀手领命,将孙宾手足紧紧绑住,掇起牛耳尖刀,咔嚓两声,剔去双膝盖骨。孙宾惨叫连声,晕死过去。又以针刺面,作“通敌”二字,以墨涂之,便永不消逝。
庞涓假意伤悲,将孙宾养于己府月余,创口渐复,只是膝盖已失,再也不能起立,便成废人。可恨!同门相残,无过于此。
孙宾既成废人,想起恩师临别之嘱,深感天数难逃,造化弄人,于是便于己名“宾”傍加“月”,改名孙膑,以志今日之辱。因见终日擎受师兄庞涓三餐供养,又恐其受己连累,惹怒梁王,心下甚不过意。
庞涓见此,再三劝慰,又故作善解人意,反求孙膑:些许供养,算得甚事?贤弟若果心下不安,何不将乃祖兵法十三篇默录成书,以授愚兄?倘若兄能仗此建功立业,也能在诸侯间遍传贤弟大名,不亦美哉!
孙膑慨然应允,便索木简,默诵缮写。
因当时尚无笔墨砚纸,全靠刀笔刻于竹简,虽曰文事,亦是体力之功。孙膑双膝既残,两足不便,长眠短坐,每日也只写得二三策,进展甚缓。
庞涓心急,以探望伤情为名,每日倒要跑上十几趟,焦躁之情溢于言表。
孙膑愈加过意不去,遂夜以继日,忍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