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安邑,文侯宫外。
李克一语,犹如雷行经天,点醒梦中之人,翟璜乃悟。然而思索片刻,忽又笑道:则吴起不奔母丧,杀妻求将,又比乐羊食子,所强几何!
李克:故此乐羊食子,祸不及身;吴起弃母杀妻,必得果报。子姑待之,迟早必应。
翟璜大笑,与李克拱手而别,扬长而去。
宫殿之内,朝堂之上。魏文侯因闻翟璜之奏,忽自语道:若非翟卿提醒,寡人倒忘之矣。中山地远,必得亲信之人为守,方保无虞。
遂命世子魏击,前赴中山,为其封君。
魏击受命出朝,前往中山就任。正行于途,忽遇子贡之徒田子方,乘坐敝车而来。
世子慌忙下车,拱立道旁致敬。田子方却驱车直过,傲然不顾。
魏击使人牵其车索,上前质问道:请问先生,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
田子方笑道:自古以来,只有贫贱骄人,那有富贵骄人之理?
魏击:此言何谓?
男子方:国君而骄人,则不保社稷;大夫而骄人,则不保宗庙;楚灵王以骄亡其国,智伯瑶以骄亡其家。富贵之不足恃明矣!若夫贫贱之士,食不过藜藿,衣不过布褐,无求于人,无欲于世。惟好士之主,自乐而就之,言听计合,勉为之留;不然,则浩然长往,谁能禁焉?武王能诛万乘之纣,而不能屈首阳之二士,盖贫贱之足贵如此!
太子击闻而大悟,谢罪而去;乃至中山国就任国君,礼贤下士,不敢骄人。
当时魏军虽然占领中山国,但其国人不服,叛乱时有发生,局势动荡。
由是魏文侯以太子击为中山国君,复将灵寿(今河北平山)封给乐羊,命其率部驻守;并命李悝为中山国相,辅佐太子击治理中山国。
在太子击、李悝、乐羊三人共同努力之下,中山国局势逐渐稳定,成为魏国国土。魏国由此威势大振,自南而北,对赵国形成两面包抄。
赵烈侯见宿敌中山虽灭,但与魏国为邻,可谓前门赶狼,后门进虎,至此后悔不迭。
魏文侯在出兵攻击中山之时,又于沿途占领不少赵国之地;其后又出兵帮助韩国攻宋,又占领河内之地。是为弹鸦得雀,获利最丰。
魏文侯四十一年,齐相田悼子去世,子田和继位,田氏家族由此发生内乱。
当时田会占据廪丘(今山东鄄城东北),请举全邑归赵,赵烈侯籍欣然同意。
画外音:廪丘与赵国并不相连,中间相隔卫国。田会投赵之前,齐国势力已经渗透到卫国,并控制廪丘。如今田会投赵,将廪丘及其附近大片卫国土地以献,赵国由此疆土大增,因与濮阳、馆陶接壤。田和闻而大怒,乃命田布为将,率军进攻赵国。
赵军起而应之,但与齐战不利。赵烈侯不甘示弱,便请魏文侯、韩景侯出兵相助。赵、魏、韩联军因与齐军大战,杀死齐军三万人,获取大量战略物资。
次年,赵、魏、韩联军大举进攻齐国,一直攻到齐国长城,田和被迫割地求和。三晋在与齐国战争中,复获得大片土地。
魏文侯为使新得齐国土地,与所占河内地区相连,便又攻占卫国朝歌附近数城。
夺取大片国土之后,魏文侯欲揽人才治国,因闻田子方不屈于太子击威势,益加礼敬,由是聘为军师。因邺郡介于上党、邯郸之间,与韩、赵二国为邻,遂请其往邺为相。
邺城建于春秋初期,相传为齐桓公所筑,当时名为葵丘。因魏文侯被晋侯初封于邺,故将邺城当作魏国陪都,甚相看重,并命西门豹为邺县令。至此,复命田子方为邺相。
镜头转换,便说邺城。
县令西门豹至邺,见闾里萧条,人民稀少,大感惊奇,便召父老至衙,问其所苦。
父老说道:邺城本为大邑,繁华所在。至今萧条至此,只因苦为河伯娶妇耳。
西门豹:河伯如何娶妇?汝等可详言之。
父老答道:我邺城之地,有漳水自沾岭而来,由沙城而东。河伯即漳河之神,其好美妇,必岁纳一少女为夫人。
西门豹:河伯既为神灵,娶人世之女为妇,却是为何?
父老:神灵之事,其谁知之?若择妇嫁之,常保年丰岁稔,雨水调均;不然神怒,水波泛溢,漂溺人家。
西门豹:是何人为此妖论?
父老:乃巫觋所言,里豪及廷掾共倡行之。邺人向畏水患,不敢不从,每年赋钱数百万,为河伯娶妇之费。其实娶妇只用二三十万,余则被巫觋、里豪及廷掾三家共分之。
西门豹:你等便容其如此肆意盘剥?
父老:巫觋主其祝祷,三老、廷掾有科敛奔走之劳,分用公费,我等固所甘心。更有至苦者,乃是每当春初布种,巫觋便始遍访里人,若见谁家女子有几分颜色者,即云此女当为河伯夫人。村民当然不愿女为河伯之妇,便多将财帛买免,使巫觋别觅他女代之。如此敲诈一遍,方购贫民之女,充作河妇。如此一年一敛,谁能承之,故此十数年下来,国人逃亡过半,昔日繁华之都,便作荒凉僻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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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至此处,西门豹怒火万丈,拍案而起。正当此时,人报县丞田子方老爷到衙。
西门豹迎出府外,请至堂上,叙礼让座,说以河伯娶妇之事。
田子方大感兴趣,由是问道:未知这河伯长甚模样,又是怎样娶民间之女为妇者?
众父老争相答道:河伯乃是神灵,谁人见过!其每年娶妇,都是巫觋一手操办。
田子方:河伯娶妇,其情景如何?
父老:每到立夏之日,先治斋宫于河上,铺设绛帷床席,命女子沐浴更衣,居于斋宫之内。卜吉日编苇为舟,使女登舟浮于河上,流数十里乃被淹没。
田子方:则邺城中人,宁愿献女,使为河伯之妇耶?
父老:城中富人皆爱其女,恐为河伯所娶,大都携女远窜,所以城中益空。
田子方:近十年来,邺邑亦曾受漂溺之患否?
父老:幸赖邑人岁岁献女为妇,不曾触怒河神,因此从无水患。
田子方冷笑不已,转对西门豹说道:本邑土高路远,河水难达,有何水患?犹恐每逢岁旱,且有干枯之患,倒为实耳。
话音未落,众父老皆道:老爷此话不假。我等实不惧水,但恐水不能至也。
西门豹明白田子方之意,遂对众父老道:此处河伯既有灵验,便是本邑黎民之福。当今岁嫁女之时,你等可来告我,本县亦欲亲往送亲,并为汝等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众父老闻言,踊跃而去。至期果然来禀:巫觋及三老等,在河上治备斋宫,为河伯娶妇。专候县令及县丞大人,前往观礼送亲。
西门豹乃与田子方整具衣冠,亲往河上。凡邑中官属、三老、豪户、里长、父老闻之,莫不毕集。百姓远近皆会,聚观者数千人众。
西门豹与田子方在斋宫前坐定,吩咐衙役:将巫觋唤来问话。
不一刻,三老、里长等引大巫来见。西门豹看时,见是一个年老妇人,年五十余岁,神态倨傲。又有小巫女弟二十余人,衣裳楚楚,悉持巾栉、炉香之类,随侍其后。
西门豹问道:河伯之事,信有之耶?或你等诬造,以此诈骗人财,图害妇女性命?
女巫叫道:大人是何言耶?休要妄语,得罪神灵,其祸不小!老身年年为河伯送妇,怎说诬造?
田子方却是和言悦色,站起身来,对那巫觋揖首施礼:巫师之言,某深信之。则便劳动大巫,烦呼今岁河伯妇来,使我等视之如何?
老巫咕哝道:还是县丞大人说话知礼。欲观河伯新妇,有何不可?
顾命身后弟子:唤新妇来,拜见县令及县丞大人。
时刻未久,新妇身着华裳丽衣而至,给县令大人行礼,脸上泪痕未干。
西门豹看那女子,鲜衣素袜,颜色中等。于是故作冲冲大怒,起身离座,冲巫妪及三老众人大发脾气。
西门豹:河伯尊贵神只,必娶殊色之女,方才相称。此女不佳,断不可使为河伯夫人!
老巫闻而大惊:若换他妇,必误河伯娶妇吉辰,那还了得?
三老闻之,齐都着慌。
西门豹大笑:这有何难?有道是好饭不怕迟,便烦大巫为我入报河伯,但传太守之语,更当别求好女,于后日送之。河伯但有怪罪,便速还报我知可也!
说罢此言,便向心腹随从使个眼色。随从会意,引吏卒数人上前,抄抱起老巫,飞奔下堤,将其投之于河。
老巫一路鬼哭狼嚎,扑通入水,再无声息,三老及左右旁观众人,莫不惊骇失色。
西门豹静立良久,不见水中动静,乃对众人道:此老巫年迈,不能干事。去河中许久,尚不回话,定是被河伯款住吃酒,忘却时辰。没奈何,只得命其弟子,下水催之!
随从闻言,复引吏卒,又抱起老巫弟子一人,下堤投于河中。那女弟子娇啼怪叫,自然又是一去不回。
西门豹等候少顷,对众人道:此弟子看似伶俐,怎地亦去恁久?再遣其弟子催之!
随从奉命,复投女巫弟子一人入水。稍顷又嫌其迟,更投一人,凡投弟子三人,皆是入水即没。其余二十名弟子皆都两股战战,尽往后缩,眼见众衙役虎视眈眈,却又不敢逃走。
西门豹故作不悦:皆是女子之流,传语不明;兼且口馋,留在龙府吃喝,不能及时还报。且烦三老入河,明白言之。
三老大惊失色,你推我让,皆往后躲。
田子方笑嘻道:公等年年替大巫辛劳,河伯之酒,焉能使其一人尽享?
西门豹喝道:还不快去,即取回覆!
吏卒早明县守意图,大为振奋,不待大人随从催促,早上前左牵右拽,不由分说,将三老推至河中,逐波而去。
邺郡邑人观者如堵,看见此等情状,皆为吐舌咂嘴,交头接耳。
那新妇此时早忘记自身恐惧悲伤,早已笑生双颊,平添三分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