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摸了摸他的头,动作轻柔:“到了之后,妈妈带你去看海怎么样啊?”
“……”
季觉沉默着,许久,轻声呢喃:“其实我不喜欢海,看多了其实也烦。”
“明明听说要搬家到崖城的时候,还悄悄攒钱买了泳衣呢。”
身旁的人笑起来了,将他揽入怀中,揉搓着他的头发,轻柔又轻盈:“别担心,新的学校里也会有新的朋友和同学的,大家都会和你一起玩。”
她说:“你会适应的,过去会变得很远,你会拥抱新生活。”
“可是新生活好难啊,妈妈,太难了,比我想象的还难好多。”
季觉靠在她的肩膀上,低下了头:“海州的东西味道很淡,我总是吃不惯,方言也很复杂,怎么都听不懂。
医院的药很难吃,护士很凶,老屋子容易潮,回南天的时候家里到处都是水,不赶快处理就会发霉。学校里的同学有的也喜欢欺负我,老师也总是刁难人……”
“好辛苦啊。”她轻声叹息。
“别担心,我都处理好了,妈妈,他们都难不倒我,我已经考上大学了,和你一样,都是天门大学,那里的风景和你说的一样好,就是食堂里的卤肉饭很难买得到。”
他轻轻握住母亲垂落下来的手掌,就像是捧起那个太过于脆弱的梦境一样:
“陆妈很喜欢发脾气,但对我很好,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叶教授虽然要求很严格,总会说做不好就把我踢出门,可从来没有看不起我。有人欺负我的话,锋哥会帮我打架。学姐也很照顾我,从来没有在课题上为难过我……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也都很喜欢我。”
“所以,放心吧,妈妈,我过得很好。”
季觉笑起来了,向她保证:“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人……不管有多难。”
“那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母亲抚摸着他的脸颊,如此温柔,令季觉的鼻子再忍不住酸楚。
“我只是,很想你。”
“我也一样。”
有轻柔的手臂拥抱着他,就像是永恒的庇佑与眷顾,让这残忍的世界和苦难的一切都变得不再可怕。
季觉闭上了眼睛,依偎在她的怀中。
再不去看窗外的景象。
那些舞动的红霞焕发出最后的亮光,再然后,被黑色的云所吞没了,到后面,黑色的云也不见了。
天和地的动荡里,有尖叫和呼喊的声音响起,像是曾经无数次的噩梦里一样。
黑色的云被杀死了,落下了猩红的雨。
雨水落在了地上,便种下了无法熄灭的火焰,火焰又升上天空,彼此汇聚时,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潮汐。
大家都叫它潮焰之祸。
那是被冠以毁灭之名的天灾,当它显现的时候,就连海洋都会被焚烧至沸腾,看不见的火焰山像是洪流一样掠过之后,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
在十年前,它毫无征兆的在海州显现,向着东南方奔流而去,将沿途的一切,尽数焚烧殆尽。
不论是山脉,荒野,村庄,亦或者是一辆恰巧被余波所笼罩的列车。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带走了季觉的所有。
灾难发生的四个小时之后,崖城的搜救队率先赶到了现场,有人从火车的破碎残骸中,找到了唯一生还的孩子。
重度烧伤,奄奄一息。
他被逝去的母亲抱在怀中,不哭不挣扎,任由搜救队将自己带走。
事后,有专家的累赘长篇详细论证了这是多么幸运与巧合。大家看着报纸的头条,都说这是生命的奇迹,为之欢欣鼓舞。
可所谓的奇迹,有时候,和诅咒没什么区别。
而季觉,也从来不是幸运的那个。
不知道多少次,他都会重新做这个梦,可梦境的结局从来没有因为他的作为而改变过。
每次到这里的时候,梦该结束了。
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