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是个很奇怪的人,那就是作为公族子孙,他却兵法韬略无一不精,弓马骑射无不熟稔。
在江东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如此,但偏偏对于公族子孙们却是实难万难。
原因很简单,公族早就脱离了以武功取得进阶的阶段了,对他们来说,自有一套升官图。
少时学经,尔后长辈为其扬名,继而州举孝廉,然后就开启自己的京都为郎之路。
此后,为郎几年积累了京都的人脉后,就外放地方为千石的县令。
对帝国绝大多数的吏士来说,千石的县令已经是他们一辈子能达到的高点了,而对于他们这些公族子弟们来说,不过才是仕途的开始。
此后,只要在地方上稍有成绩,就可名动士林,继而天子闻你名,一日三转策,公车入朝,再而为中侍。
从这以后,只要你不再犯错,你就会一步步从二千石的太守一步步入朝为九卿,为三公,继而让家族的家名更加稳固。
以后,你的儿子也会是这样,你的孙子也会走这条路。
大汉的天下有多久,你子子孙孙的富贵就无穷尽。
而且你甚至不用担心别人会与你竞争,因为这条登龙图从来不是啥秘密,压根不担心别人效仿,因为有些东西出生的时候就有,出生时没,那也就是不会再有了。
但正是这样一个人人都羡,人人恨不能以身代之的好事,偏偏周瑜就不喜。
他的确也善文,但从小就有大志,不愿做个纯儒。
大丈夫不能为霍冠军,那也要为班定远,终日为了权力那点蝇营狗苟,又如何见得这山海的广阔?
所以周瑜这么个名门公子,五岁读经,十岁便熟五经,后寻京中民师,刀戈剑戟,一年而就,弓马骑射,三年有成。
弱冠之年,又学前人遍走天下。独上井陉,揽山河莽莽;跃马燕赵,观长城如带;驱车中原,见黎庶之苦。
及冠,他又随父入函谷关趋周原陇上,在雄浑广阔的大西北,周瑜与友人们纵马逐鹰,跃马弯弓。
入夜,又宿于野,几点篝火,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兴致而起,纵情高歌,整夜不止。
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一直做到他父亲任满回朝,此后周瑜就再无约束,开始了他游览山河的日子。
在之后的五六年里,从大河两岸,到长江东西,走了八万里山河路,见识了大汉的壮丽山河,也见到了帝国光明照射不到的黑暗中,百姓到底是过得怎么民不聊生的日子。
在当时,太平道的传教活动已经非常广泛了。
当周瑜在豫州的时候,碰到了太平道在施草药;当他到了荆州,看到太平道在救灾民;当他到了扬州,还是看到的是太平道,在发口米。
直到这个时候,周瑜开始忧心忡忡,从扬州不顾风寒劳累,连续奔了七昼夜,纵马奔驰一千六百里。
等周瑜终于赶到了京都时,他的两腿已经被马鞍磨破,鲜血把裤裆都给染红了。
但这些周瑜都不在乎,为了大汉的存亡,这点苦算什么?
可当将他将沿路所见全告诉了他的父亲时,希望他的父亲能通知朝廷去重视重视太平道的存在。
但周瑜没想到,他的父亲却淡淡说:
“知道了。”
周瑜不理解。什么知道了,是知道太平道有异心?还是知道太平道要造反?
但他的父亲却什么也没说。
后来周瑜才明白父亲的意思,原来宫中就习太平道,甚至京都好些个公门也堂而皇之将那些太平道徒请入厅堂,请他讲解黄天之义。
也正是太平道的这件事,周瑜才真正的长大了,知道到底什么是政治。
京都的公卿们,不仅知道太平道的传教活动的,甚至还有意识的推动他们。
一开始周瑜只是以为这是利用太平道来进行基层的救济,毕竟帝国太大了,朝廷就算再有心,也有很多地方鞭长莫及。
但直到周瑜和京都的一些党人子弟们接触了,才明白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
太平道能壮大到现在,里面既有党人的帮助,也有宦官们的帮助,但无论哪一方帮助太平道的原因都和救疫灾无关的。
宦官们在乎的是,常念《太平经》能不能帮他们断根重生。而党人们则似乎有意推动太平道集体行动向朝廷请命,或者更直接的就是造反。
也正是如此,朝廷才会解除掉他们的党锢,重新获得权力。
当这些利益计较就这么赤裸裸的放在了周瑜面前时,周瑜终于看清了朝廷诸公到底是一群什么人了。
诸公眼里只有私计,哪里还有这天下?还有这社稷?
正是这件事将周瑜的思想发生了转变,让他从一个复兴汉室的公族子弟,成为了一个绝望者。
游历天下以来,周瑜所见的是农田荒芜,市井萧条,黔首饥寒交迫,有九死而无一活。
如此的大汉,还有什么天命?
但即使到了那会,周瑜也只是对大汉绝望,只想回到舒县老家,放浪于山水。